次日清晨。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火照即刻便被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听见阿娘在呐呐的喊着:“水……”将阿娘扶起后,她迅速跑至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了阿娘的唇边。
妇女悠悠转醒,愣愣的瞧着火照。火照顿时松了口气,随后开始检查伤口,她一边拆卸纱布一边问道:“阿娘,你如何会中毒啊?是遇到了毒蛇吗,可这伤口瞧着也不像是蛇咬的,倒像是被利爪扒的,是遭遇野兽了吗?”
“不是……阿娘是砍柴时不小心跌了一跤,滑下了山坡,是被蹭伤的。”
“蹭伤的?”火照听后抬头略带疑惑的看着柳娘。
妇女此刻正愣愣的盯着床幔,似乎陷入了沉思。火照见状便不再多问。沉默了一会,火照突然说:“阿娘,往后我同您一起上山吧,您一个人上山我实在放心不下。您看这次,这么危险……”
妇女回过神来,她摸着火照的头说道:“这次只是个意外,再说山上危险,你要上山了,我还得分个神照顾你。阿娘没事的。”
“阿娘,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我也可以照顾您。咱们一同上山,多个人,也多个照应,再说了,山上危险,难道山下就安全了吗,万一碰到打家劫舍之徒,我的小命也得交代在这。”
看着一脸诚恳的火照,妇女暗自思忖着:要是先前,山下可能还是安全的,可如今,它似乎越来越强大了,恐怕我设下的禁制要不管用了,万一哪天他趁着我不在……她望了一眼火照,下定了决心:“下次你同阿娘一起上山。”
“柳娘!你还好吧?昨天火照那孩子急匆匆的问我要了一坛白酒,我看她那神色也不像是来客人了,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吗?需要我老头子帮衬的尽管说。”李爷爷在窗外喊道。
“没事,李爷爷,昨日我们烧菜呢,火照怕糊了菜,才这般急促。谢谢李爷爷,让您挂心了!”柳娘答道。
妇女叫柳娘,只因她携火照初到这座村庄时,正值仲春时分,一夕之间,柳芽绽尽,小小的绿芽缀上柳枝,是那年的第一抹春色。神奇的是,就连枯死多年的老杨柳都绽出了新芽。于是人们都唤她柳娘,喊着喊着,便再无人记得她原本的名字,连她自己也都忘记了自己原来叫甚。
“没事就好,如果有事尽管叫我,老头子还是能帮上忙的。”
李爷爷的声音再次响起,把柳娘拉回了现实,她赶忙回应了一句:“好嘞!”
“阿娘,为何不告诉李爷爷。”火照疑惑的问道。
柳娘并未言语,火照看着沉默的阿娘心中想道:“又不说话,阿娘的秘密可真多!”
一个月过后。
“家中柴火快用完了,趁着今日天光明媚,去山上弄些柴火吧,倘若运气好,顺便打个野味。”柳娘见家中柴火日渐稀少,自己的腿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便想着去山上弄柴火。她们平日里仅靠替人缝补洗衣度日,收入甚微,一年见不得能买上一次肉,也只有上山时,有时运气好,能捕获一两只兔子小鸟什么的,可随着自己的年龄日益增大,她有时就算是碰上了,也不一定能成功捕获。最近因她受伤,家中的大部分活都落在了火照的肩头,火照还得照顾她,给她换药,一个月来都消瘦了不少。她看着颇是心疼。
“好啊,好久不曾吃肉了,我们去抓兔子,刚好可以给阿娘补补。”火照笑着说道。
拿好必备的工具后,她们便出发了。一路上火照都表现出极高的兴致,从小到大阿娘从不让她上山,她也曾问过原因,可阿娘给出的理由都不足以让她信服。有一次她趁着阿娘也要上山,便偷偷的跟在后头,可最终还是被发现了,阿娘斥责了她一顿,并非常严肃的告诉她山上有专吃小孩的妖怪,她从未见阿娘如此严肃过,加之她也惜命的很,登时便完全信了阿娘的话。可是后来她发现隔壁的小孩居然要跟着李爷爷上山,于是她便出面阻止,蹬蹬蹬的跑到人家家中,一本正经的告诉隔壁的小李:“我阿娘说山上有专吃小孩的妖怪,你千万不要上山,会被吃掉的!”可谁知小李却哈哈大笑起来,还说阿娘是骗她的,说她就是个娇生惯养的胆小鬼。她登时便恼了:“我阿娘才不会骗我!我不是胆小鬼!”说完便像一只护雏的母鸡一般冲上去就要和小李干仗,辛得被李爷爷拉开了,要不就她这小身板准得挨揍。第二日,村中的孩子们都跑到她家门口大喊她胆小鬼。她委屈极了,冲出去就是一阵厮打。因寡不敌众,加之身量太小,她光荣的挂彩了,不过那些欺负她的人也没落得好处,被她抓伤,咬伤,踢伤的不在少数。想到这她还是很自豪的。但这也让阿娘赔了不少鸡蛋。村中的孩子见她这般“狂躁”便更加冷落孤立她了,之前她便因阿娘总是不让她干活而遭到了全村孩子的鄙夷,他们都说她娇贵的很,都不愿意同她玩耍,她遭到了孤立,顿时有些怪阿娘了,等她跟阿娘抱怨了一通后,阿娘才给她安排了一些轻松的活。那日她见小李上山后平安归来,便跑去质疑阿娘:“阿娘,你是不是骗我,你看小李上山了都没事。”阿娘只告诉她说因为小李是男孩子,而且他年龄比她大,皮糙肉厚的不好吃。火照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这次干架还是她伤的更严重些,她都使了那么大劲,那些男孩子都只是轻微的受伤,阿娘说的没错,他们的皮太厚,妖怪没法下嘴。不过,奇怪的是,自己明明今年已经行过及笄礼了,可上次阿娘还是不让自己同她上山,这让她很是费解,可随后她便释然了,大概是阿娘忘了她已经成年了吧。
看着落在她身后的阿娘,火照心里想:我已经长大了,也可以帮阿娘干些活了,将来等阿娘老的走不动了,我也不能让阿娘干一丁点活,不能累着阿娘!
忽而,刚刚还很疏阔明朗的天空瞬间变得灰暗狭仄起来,但这并不是阴天,而是一种灰色的空气,阳光似乎都在这灰气中折减,四周呈现出诡异的银灰色,银灰色中间有一些黑色的团块,像是腐烂的果子一般,火照似乎都能摸到四周黏重,密实而沉闷的灰气。好像有什么正在向这边聚集,明明没有起风,可远处的树枝却在不住的颤动,惊的林中的鸟儿悉数飞了起来,发出长而尖苦的啼叫,几只灰色的鸟在天空中盘旋着,衬着四周的灰暗,像极了阴苦的天空中四飞的纸钱。
西南角的灰沙忽的扬了起来,约莫有十来仗的高度,并不断的向火照这边涌来,那些黑色的团块似乎被注入生命一般骚动起来纷纷聚向滚动的灰沙,“它们”在触碰到灰沙的瞬间便化为黑烟与灰沙融为一体,如同滴墨入水。
灰沙愈发的近了。
柳娘的唇颤动着,说了声:“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