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暑假,念念凭借一篇悼念逝去祖母的文章入围了作文大赛的决赛,于是在那个炎热夏日,她去北京参赛。
北京的郊区,荷叶田田处,她参加了为期五天的夏令营,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礼堂里睡大觉,任凭台上的嘉宾讲得如何激情澎湃,也叫不醒她与周公相约的灵魂。
说起那篇悼念祖母的文章,她确实是将真真切切的情感晕染其中了,那之后,她再也没写出那样好的散文,因为再没有那样深的情感了——
她想起惊闻噩耗,她躲在被子里啜泣的情景;
她想起祖母垂危,缠绵病榻,拉着她的手说道“乖孙啊你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
她想起漫天黄沙,纸钱四散的场景;
她想起筵席之上,唢呐声绕梁,有人在闲聊,有人在觅食,却无人真正悼念逝者之情景;
她想起家乡屋檐上那般璀璨的星空,她没能得幸见过第二次。
回忆戳中少女心事,却终究是被历史掩埋,或是吹散在风里。
念念最终还是在决赛那天完成了作品,一篇平淡无奇的散文,连她想起都是淡如白水,无味如鸡肋,更何况是评委。
她就那样揣着决赛二等奖的证书,坐上了归乡的高铁。
眼前,田野,村落,重重叠叠;
梦里,家乡,离人,凄凄切切……
当少年还不识离别愁滋味的时候,高三就这么来了。
陈念念上课还是会犯困,尤其听语文老师在台上絮叨的时候,她的脑袋就不由自主的往下垂。
可惜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夏宇峥那般温柔地叫醒她了。因为——
在最紧张的高三时光里,所有人顾自己都来不及,更遑论去照顾他人。
文科重点班的英语老师是个脾气古怪的中年男人,练了一身的肌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教体育的,每天都会给头发打上摩丝,头发光溜溜的锃亮锃亮的,服服帖帖的依附在他的头顶上,这让念念想起鲁迅在《朝花夕拾》中的描写:“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当然,陈念念并不是要讽刺英语老师,想到这句纯属巧合。不过因为他的油头特征,学生暗地里都叫他老油。
老油动不动就会发脾气,或是因为某些学生不交作业就把他们赶出去站在走廊里,或是因为谁早读没有背过课文反而闲谈就撂下书本就说“你们班这课我上不了”然而扬长而去,虽然有些许严格和傲慢,但这雷厉风行的作风却也是符合英语组组长身份的。
当大家都抱怨老油脾气古怪时,念念却还挺喜欢老油的,毕竟人家课是真教得好,总会给同学们延展一些高考以外的知识,认真听课的念念那笔记本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念念也是比较听话的那种学生,英语学科方面也比较擅长,经常被老油用来打样。
“看看人家陈念念同学,这次假期作业就她完成的最好,还把单元测试里的作文都写了,不像你们,有的人直接给我把范文答案抄来了,我敢打赌,陈念念高考英语肯定能上130。”老油说道。没想到高考念念的英语真真就考了130分,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陈念念同学在黑板上翻译的这几句很有水平,大家都抄一下,做个借鉴。”老油又说道。
然而陈念念并不是班里英语成绩最好的,跟顶尖学生相比,“我还差得远呢。”念念这样说道。但是高三的陈念念是打定主意要考英语专业的,这辈子就是要和英语死磕到底了。
语文老师也是个很特别的人,在这个大妈都烫头发,人人都要赶时髦的年代,语文老师就像一杯清茶,从画卷中款款而来——穿着棉麻布的仿古式衣衫,麻花辫挽在耳边,念着自己作的诗歌的样子像极了民国私塾的先生一般将那文字的玄妙娓娓道来。
她是个心底极软的人——曾回到自己的家乡支教了一年,对家乡的猫狗也是关心有加;曾去柬埔寨度假,为当地孩童的生活境况而怜惜,也赞赏那些孩童澄澈质朴的心灵。后来,她将自己的那些经历都写成书,书的扉页便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寓意她以旅人的身份将那些世间的美好与黑暗一一诉说,
可她的教学风格与自己的性格形成了反差。当时不知道作业有背课文这一项的陈念念在默写的时候难以下笔,正巧被巡视的语文老师逮了个正着,对方没说什么话,就是站在念念身旁冷冷地盯着她看,盯得她是一身鸡皮疙瘩。于是念念当即被罚抄三遍《归去来兮辞》,还要让语文课代表监督默写。《归去来兮辞》就这样成了念念心里最熟悉的篇章。
他们的高三历史老师是某985师范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做事有风度,教学有特色,长相俊俏不说,言辞严峻而温柔,声音真诚而亲切,是很多女生的偶像。陈念念倒对其没什么感觉,只是单纯地欣赏,再者历史也是她兴趣一般的学科。后来的陈念念倒是很感谢这历史老师的教学,高考的时候,她的历史成绩弥补了地理出错丢失的分数,扭转了文综不佳的局面。
高三,除了大家都在紧紧张张地学习,其他好像什么也没变,时间的沙漏就这么流淌着。
陈念念只有偶尔会在走廊见到夏宇峥,对方也只是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陈念念也只有在某些时刻会跟夏宇峥聊会儿天,谈谈社会论论人文。
念念那时候还是个愤青,当在网络上遇到那些逻辑混乱、歪曲事实、胡扯八道的“键盘侠”,她便会与对方理论一番。“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跟他们扯没意义。”那时候的夏宇峥这样劝慰念念。
唐糖和王简之间好像再没有什么故事发展,自从高二分完班后,他们便很少有机会聊天,只是有时候会在上学或放学的时候遇上,然后或踏着晨光,或伴着晚霞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至于王简对学霸女孩的喜欢,在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情书石沉大海后便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被消磨下去了。
焦安琪和刘成轩自从在一起之后就几乎没发生什么矛盾,当别人早恋影响学习的时候,他们的成绩却稳步提升,两个人“你帮我物理我补你生物”的学习小组状态着实令人羡慕。
骑自行车上学的张元明有时候会在某个十字路口遇上同样骑着车的焦安琪,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普通朋友那样谈笑风生,焦安琪也只知道身为历史社社长的张元明勾搭到了一个社内的一个小学妹,然而她不知道那女生的姓名,更不知道那女生的相貌有几分像她。
常蕊瑶没再跟班里的女生小团体起什么争执,班级大换水之后,班里又许多新同学,她也遇上了新的朋友,交到了新的男朋友,至于她和严魏然之间,其实一直都没什么特别的故事,只是很好的朋友,也或许只是在外人的眼里关系有些亲密罢了。
远在上海上中专的吴风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平凡的日子,偶有些时刻,他会向“师父”陈念念讨教一些学习方面的问题——或是背单词的方法,或是数列的问题如何解,或是作文素材从哪里获得。而念念也总会耐心地帮助他。
吴风是什么时候从念念的普通同学上升为男闺蜜呢?大概是从初中那会儿吴风想要进念念的班群却被念念和她的一众伙伴各种拦截的时候开始的,又或许是从高二的念念去上海过春节,吴风想要尽地主之谊,却被拒绝的时候开始的。总之,误会越多,纠葛越多,矛盾越多,情谊却愈加深厚了。
五模成绩出来了,念念紧张的打开手机上的查分软件查分。
“621!!爸妈我考了621分!”念念兴奋地从卧室跑到客厅大叫道。
“真的吗?来给爸爸看一下,”父亲拿过手机,“我家念念就是棒,这下211稳了,985也有戏。”
于是这是念念成绩的转折点,像是洗去了高一那会儿理科成绩的悲惨历史,也洗去了高二那会儿过山车似的成绩曲线。那之后的年级大榜上,陈念念经常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同样上榜的还有吴瑜、夏宇峥、焦安琪。
念念还记得那时候的周一晨会前操场上的大喇叭总是来回播放范玮琪的《最初的梦想》和好妹妹乐队的《不说再见》这两首歌,就像是在为高考和毕业离别做铺垫,当如今的念念再听这两首歌,那些回忆都会洪水般翻涌而来,打湿眼眶。
五四成人礼那天,陈念念借了同桌的口红抹了抹嘴唇,穿上了平时几乎不怎么穿的学校统一发放的蓝色西装制服,带好了红白条纹的领结,站上了层层台阶。
“咔嚓。”相机机械的快门声里,定格了这一刻的一张张稚嫩笑颜。
“念念,咱们去花园那里拍拍照吧。”唐糖叫念念一起拍个人毕业照。
一路上的陈念念都是朝操场那里望。
“念念,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念念收回目光。其实她是在找寻五班的人群,快毕业了,她还想再见见夏宇峥。
路上碰见同样在搞个人毕业照的沈文轩李潇越等人。
“陈念念,唐糖好巧啊。”沈文轩笑着打招呼。
身后是李潇越,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念念,我们要不跟他们一起拍?”唐糖提议道。
“还是不要了吧,我们跟别的男生又不认识,怪怪的。”
高中时代的陈念念与李潇越的交集也就仅限于寥寥几句寒暄,他们之间的故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
高考还是不紧不慢地来到了这群少年的身边。
和很多同学一样,考前那一天的念念有些失眠,却还是尽量让自己沉入梦乡。
高考这一日,下雨了,他们这一届,像是逃不过“每逢大事就下雨”的定律,当年中考也是这样的大雨,这样浓厚的云。
考场上的她有些紧张,坐在最后一排的她有些看不清钟表上的时间,又想起考前老师叮嘱一定不能超时,她急急忙忙地做题,手心有些微微发汗。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的她,腿有些颤抖,所幸英语题不算难,她还算轻松。
考完的那一晚,她没什么感觉。她在朋友圈写道:“终于考完了,但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成绩出来那日,她哭得稀里哗啦。
许是前一日失眠,她考场上的精神状态不佳;
也许是语文题目没按考纲出,打她了一个措手不及;
又或许是不够放松,紧张的她错误连连。
总之,她考试失误了,比任何一次模考都考得糟糕,她关上房门,闷着被子,就是哭,哭地死心裂肺。
“后来呢?妈妈你考上大学了吗?”若干年后,我问母亲陈念念。
“当然啊,我去了上海读了个普通一本,再后来啊,工作了,我与你爸爸重逢了,相恋了。”我看母亲嘴角是幸福的微笑。
陈念念的高中时代就这么完结了。
哪怕是有多不舍,有多不甘,有多难过,有多失落,也终究是要说一句“再见”了。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知否,知否?何人不道离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