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以舞为生的人,脑子里很多的东西到了夜晚才会出来。迟睡,越迟越好,是尹秋岩的一大嗜好,虽然,现在他还没法施展拳脚。他的技术大部分都是需要内部发出力量来支撑自己的形体,练舞犹如练武,他不能荒废了自己的本事。
这几天下来,唯有这样的时刻,才是最安逸的,最放松的。他根本不需要观众,不需要掌声。若不是为了学到更丰富的东西,他情愿一个人躲在暗处跳一辈子,给自己看。
今夜,异常的炎热起来。不一会儿他大汗淋漓,直挺挺地躺在了垫子上,眼睛看住天花板上的一只奇大的灰白色飞蛾。他抓起手边的一只塑料拖鞋,准备砸上去。一霎那,蓝熙曾经的一句话顶在了胸口,他住了手,放下拖鞋,对它报以微笑。
蓝熙,蓝熙!这个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的名字忽然跳上他的脑门——此时此刻她在哪里?在做着什么?她有没有每天都开心?尹秋岩的思念像洪水猛兽一般撞破了死死的冰冷的闸门,滚滚地向他冲过来。封锁了几日的闸门,须臾间,放肆地被打开。他和她之间是一段怎样的记忆啊,他差一点哭了出来。
就这么躺在地上,一直到睡着,一直到在梦里见到了蓝熙。莫名其妙的,在梦里,两个人就眼巴巴地看着对方从自己身边慢慢走掉,又都刻意在拐角停留等待再次相遇,呆呆地看上一眼,然后又这么走掉,没有呼唤,没有叫喊,不肯跑上前去和对方讲一句话,就这么看着,看着,直到消失。
蓝熙的世界里还有尹秋岩了吗?繁忙的工作让她一天下来疲惫不堪,为了不让领她入行的女老板失望,她竭尽所能的超额完成任务。深夜,一个人回到那间小小的公寓里。她坐在黑暗里,不开灯。这样就好像全世界都和她在一起。这样,她就不会被任何人抛弃。她实在是太累了,一直就像个可怜的乞丐,一次次的乞求爱,又一次次的逃离。
三年前的一次酗酒差点让她丧命。她本戒了的。现在,她又在黑暗里打开了酒,一个人自斟自饮,一瓶接着一瓶。她不能让自己清醒的孤身一人坐在家里,那种自然而然的疼痛会紧随其后的跟过来,将她包围,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就是要麻痹自己,倔强地,愤怒地......
将近中午的时候,隔壁哗啦啦的水声将尹秋岩吵醒。那是女人洗澡的声音。夜晚回来得太晚,第二天起床后洗澡成了习惯。尹秋岩摸摸冰凉的地砖,将酸痛的身子抬了抬。他找不到以前的激情了,对生活,对未来,对一切。就像躺在眼前的那双旧拖鞋,颓废,慵懒,不招人多看一眼。才过了几天,他就像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饥饿像是成了上帝,命令他爬起身。
托起那双肮脏的拖鞋,往口袋里塞了几张碎钱,便走出去。在前面的一家早点摊前坐下来,叫了一碗阳春面,并嘱咐老板加三个荷包蛋。
“小伙子,赶紧吃。你这是早饭午饭当一顿了吧。”老板热情地笑着。
“呵,也不是,我一天还是三顿,只是时间推迟了。”
“看你的样子,像是个学生吧?放暑假了,没回家吗?”老板趁着不忙,闲聊起来。
“毕业了,在找工作。”尹秋岩不抬头,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
“哦!那好,那好。”
正吃着面,对面坐下来隔壁的女子。不等她开口,老板已经将宫保鸡丁盖浇饭端到她面前了。女人已经在这连续吃了好几次的饭,每次都是这个,无一例外,老板已经不需要问了。看到她来,就像是看到了宫保鸡丁饭的点菜单到了。
“早饭啊?”女人瞅了一眼尹秋岩碗里的面和最后剩下的半边荷包蛋问道。
“是啊。”
“呵!”
她吃了一半,还剩一半留在盘子里,起身付账。之后便拿起座位上的包走了。
“嗳,她可帮你付过账了!”老板重新回到尹秋岩的身边,“你是她什么人?”
“什么?她帮我付了?”尹秋岩诧异起来,用劣质的餐纸擦着嘴巴,“奇怪,我和她不算认识。”又道,“她帮我付的是多少?”
“没多少。一共才十二块嘛。”老板的嘴角似乎露出一丝轻佻的笑。不知道是对账目还是对人。“年轻就是好啊,不认识,还能帮你付账。不过,你小子除了胡子邋遢了点,长得倒是挺招人爱的。”
尹秋岩不再搭话。径自回去。
他从箱子里翻出胡须刀的同时,用四个手指摸了摸嘴唇周围的胡须,长到一定程度就已经不扎手了。现在,蓝熙不在,连胡须都想不起来刮了,反正没有人会被扎疼了。想到这,他又将胡须刀塞进了箱子。
他又想起来那个十二元,便将它准备好,送过去。
敲门。
“谁啊?”叶晓宣的声音。
“尹秋岩。”
“等一下。”叶晓宣还未起床,她将衣服整理了一下,开门。
“你室友在吗?”
叶晓宣一脸的疑惑,室友这个词听上去怎么如此别扭。“你说她?”叶晓宣转身指向那张空荡荡的床,又冷冷地回答“不在。”
“这是她帮我垫付的早饭钱,你帮我还给她。”
叶晓宣看着尹秋岩手里的钱,不去接,就这么僵着,一直僵着。他没有办法,拿起叶晓宣的手将钱塞进去。离开的时候还加了一句“拜托了。”
她的脑袋瞬间疼起来,像是有一千个一万个问号互相打斗,争抢着挤进去,又争抢着跳出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之间有了接触,这太突然,太意外,甚至太荒唐了。尹秋岩绝不会随便和陌生人搭讪的,一定是这个女人轻挑浮躁,就算是为了蓝熙,我也要警告这个女人本分一点。这样想来,心里渐渐少了一些愁绪,多了一丝莫须有的使命感。
夜色已深,女人每次回来都不会准时。叶晓宣强撑着越发困倦的身体,半躺在床上一直等待着,但是,如若此时这个女人真走了进来,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终于,过了很久。门被打开了,还是很粗鲁的。
叶晓宣惊愕地直起身子,从她关门,到走到床边将包扔到床上,再坐下来换了鞋,叶晓宣都一直盯着她看。也的确,她能责问她什么。
直到女人从斑驳的洗澡间里出来,她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去看她了。突然的一句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你喜欢他?”女人擦着潮湿的头发问道。
“......你说谁?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呵!别装模作样了,是个人都能想到。这条街这么多间房子你不租,跑过来和我挤在一起,还帮我付房租,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脑子有病的人啊。”女人走回洗澡间将毛巾重新洗一遍拧干,“你怎么不告诉你喜欢他呀?这样你们还能省下不少房费啊?”
“嘘,你声音小点!”叶晓宣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尹秋岩在隔壁会听到。
“听不见!”女人瞥了她一眼,“我还真搞不懂,你这么紧张干嘛呢?”女人歪着脑袋走过来,对叶晓宣上下一通瞅了瞅,“难道你哪里有缺陷?怕人知道?”
“才不是!”
“那你这......”
“——他有女朋友。”
“哪呢?这么多天了,我怎么一次都没碰到过啊?应该长的很好看吧?”女人又皱眉看看叶晓宣,“你长的也不差呀?”
“他女朋友走了。”叶晓宣低着头说。
“走了?什么意思?甩了他了?——那,你还不赶紧。”女人更加疑惑。
“他很爱她。”叶晓宣难过起来,她搞不清是为自己难过,还是为尹秋岩悲伤。躺下去,叹了口气。
“我真不明白了。你叹什么气呢?他前女友走了,你管他爱谁呢,你爱他不就完了?让他也爱上你,那不是皆大欢喜吗?——谁都开心。”
“事情这么简单吗?”
“——还能有多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