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岩又出去跑了几天,都没有单位接收他。理由还是那一套,他心灰意冷。记得事发当晚,他到底顾及了花木野的面子,没有追究。以为只是出不了国而已,放弃就好了,舞台不是那里才有。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大家对一件胸衣如此关注,他真是不明白。
当时他也昏了头,现在回头细想——花木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过要尽快替父还债,没有时间出去继续学习的。就算他改变主意了,跟我说不就行了,不至于要耍这样的手段吧?难道不是他干的,我搞错了?这么多天了,再忙也总该在电话里问下我的情况关心一下吧?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缠绕在脑子里,像一团发了霉的乱麻线。
他来到隔壁,敲了门“叶晓宣,在吗?”
“——谁?”
“我,尹秋岩!”
“怎么?你休息够了?”带了点刻薄在空气里。
“哦,你在生气啊?那天,不好意思啊,我因为工作的事情一直碰壁,心情不好。对不起。”
“啊?不是说顺利的吗?怎么了?”她开了门,走出来。一个爱了别人的人,自己就成了可怜人——她没有权利继续怄气了,即刻柔软下来,“难道事情还没有平息吗?别怪我多嘴啊,我们都是刚毕业的无名小卒,哪里来这么大的影响呢?而且,杂志都出来了,还漫天飞,摆明有人害你的,之前看你不提这事,我也不想给你添堵。现在不得不说了。”
“是的,我找你,也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看法?”尹秋岩高大的身躯挡在门框上,低头看着叶晓宣。
“说不好。”叶晓宣看了一眼尹秋岩,她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他们想到的是同一个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尹秋岩问。
“真的是他吗?”
“不然呢?”
“......可是他怎么做到这样的伤害程度的?杂志满天飞,好像所有人都听得见他的谎话。”
“想好了伤害一个人,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你怎么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叶晓宣认真地看他的眼睛,“都不像你了!”
“——他是因为你。”
“因为我?”她诧异极了。
“我想了很久,这是唯一于我们都能说通的理由。”他睿智的眼睛里有光,但那是一种凄凉晦涩的光。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不相信。”就算是她也不愿意去相信——她怎么可以接受是自己给尹秋岩带来了灾难。
“那天夜里,你还记得吗?你坐在我摩托车的后面,校门口停了一辆轿车,那是罗焰的车。我认得的。”尹秋岩用力咬合着牙齿,“那阵子,我和罗焰有分歧,当然不好上前喊他。但是,花木野说那晚他找罗焰有事。”他又顿了顿,“所以,他在罗焰的车上。然后,他便看到了你和我。”
“那不会是罗焰吗?”叶晓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否定尹秋岩的推测。她或许是太怕了,怕是因为自身才惹祸了尹秋岩,又怕是这样卑鄙的一个人曾经和自己有过关系,虽然那种关系里全是苍白的回忆。
“女人有第六感,其实男人也有的。我的感觉告诉我,一定不是。”
“你让开,我去找他。这样算什么男人?”她挤推尹秋岩的身体,要让自己出去。
“你现在找他干什么?跑去告诉他看到了一场误会?他会信吗?事情不会更糟吗?”
“......那怎么办?”叶晓宣急的呼哧喘气,“还有,那个出国的名额是你的。本来就是你的。”
“照现在这个情形,这都是八辈子以后的事了。”
“对了,他不是找人乱写你吗?我们也写啊,把实情写出来。”
“这样不是更闹得沸沸扬扬,让所有人看我的笑话吗?还能真的有人去想是真是假?不过笑一场。”在尹秋岩的心里,花木野一直是他最喜欢的默契舞伴,他能发现他所有的好,即使现在事实的不好摆在眼前,他也不想去深究,说到底,他不想坏了自己对一个人的想象——如果破灭了,什么都不在了。
“总不能一个都不信吧?”
“这样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
“呵!你真是生错了年代。”她还是焦急,她始终将自己与他绑在一起,“那现在怎么办?我想知道怎么办?”
“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倒像是尹秋岩在安慰她了。“不过,答应我不要去找他,我告诉了你也不是想让你做这些的。”叶晓宣点点头,她要听他的话。
谈完像是轻松了些,虽然实质性的事情根本没有解决。他换做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抬眼像屋子里看了一下,“喔,这床你新买的?”
“当然啦,不然睡哪?”叶晓宣也扭过头去看了眼那张刷着淡蓝色漆面的床。枕头上摊着一本雨果的书,床尾放着一叠还未折好的衣服。她走进来坐在床上,继续折起来。
“她好相处吗?”尹秋岩问。
“谁?”
“还有谁?睡那张床上的呗。”
“你跟她很熟吗?直接称作她。”叶晓宣带了些鄙夷。
“这有什么讲究吗?不说她说什么?我又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还想知道她的名字?”叶晓宣将手里的衣服搁在腿上,抬头看向他。
“呵!你还挺逗的。行了,不聊了。”说完很快消失在门口了。都等不得她再看他一眼。
叶晓宣顿觉刚刚的话太突兀了,吓走了尹秋岩。她提醒自己正常一点。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她企盼着能有一天将这个秘密公开,那样她就不用再扣扣搜搜的挤在自己狭小的内心里,呼吸困难。可是,她又怕。她很怕。怕自己没有办法面对他,怕将他吓得更远。
她羡慕蓝熙。羡慕得死去活来。
夜晚了,她一个人躺在那张淡蓝色的床上。她将薄薄的毛巾被蒙在头上,仔仔细细地回味尹秋岩站在门口的样子,那是站在阳光里的他,清新,舒畅,她好像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光的味道——神奇而有力。这是她第一个在床上会思念的男性。她感到罪恶,感到耻辱,但是她不得不想下去。直到昏昏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同室的女人才踩着高跟鞋粗鲁的打开了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每天夜里都是这样,叶晓宣也都被吵醒。她很好奇尹秋岩是不是也跟她一样。但令她更好奇的是这个女人做着怎样的行当?为什么整天那么快乐,潇洒,甚至还带有几分得意。似乎有人给了她天下,而她不用去管这个人是真是假。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又是怎样的不堪?她也要去羡慕吗?可以吗?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她只好再一次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