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让理想变成现实,尹秋岩知道这一次是背水一战。
他记得三岁那年的夏天,特别热,母亲买了一根流行的冰棍,欣欣然牵着他的手走到当地歌剧院,那晚有不少节目要上演。演员大部分都是外地的,有默默无名的,也不乏小有名气的。记忆中他被母亲抱到后台衣架旁,将他放在地上并被轻声告诫不要乱跑不要讲话,随即母亲埋身进去宽大的挂满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衣架里。乖巧的他真的没有乱跑没有讲话,下意识里他要跟随母亲的身影,他掀起眼前的衣服想要进去找母亲,他又看到这个熟悉的男人,满头金发的男人,将母亲拥在膀臂里,两个人的头紧贴在一起扭动着。他以为这是大人们的游戏,他看着,一动不动。母亲忘情的,根本不知道有一双稚嫩的眼神在观望他们的把戏。之后,他又被母亲抱起,走到观众席的第三排坐下,全场黑灯,等待帷幕拉开。
他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男人面孔,在舞台上,在音乐里,在舞蹈中。母亲看呆了,他也跟着看。他又看到母亲笑,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爬到母亲的腿上,也开始笑。舞蹈结束了,母亲合着他的小手一起热情鼓掌,小鸡啄米似的亲他的小脸颊。他幼嫩的心灵知道母亲只有看这个男人跳舞才会笑,他不奇怪为什么在家只能看到母亲争吵的面容了,因为没有舞蹈。他也不奇怪电视里的人跳舞母亲为什么不笑,因为不是这个熟悉的男人在跳。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他不再跟着母亲笑,他真的在笑——他笑他自己的欢喜......
可是,第二天一早,他从床上醒来。就再也没有见到母亲,也没有见过那个金发的男人了。没有人照管他,父亲将他带到学校,让他和大孩子们一起上课。但是,他什么都听不懂,他只会不耐烦地乱跑乱跳乱叫。父亲没有办法,将他绑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这样,他便老实了。进进出出的叔叔阿姨,看见他这样就愁眉苦脸地假笑,有的还用沾满粉笔灰的脏白手指逗他的脸,明知故问地讨要母亲去了哪里的答案。他恨透了,没有一个人帮他松绑,他恨透了。
长大一点,父亲想让他学习绘画或者钢琴甚至武术繁繁种种,他都不要,他要求学舞蹈。可父亲偏偏是避开了舞蹈的。父亲开始骂他,说他是杂种,怪物,哪根筋打错了,搞什么行当不好,非要挑个搔首弄姿的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莫名其妙,骂人这么难听,不能为人师表。但是,他一直坚持着。父亲扬言他将来真要是靠这个鬼行当混饭吃就不再管他。他学母亲以前的样子开始绝食。父亲拗不过一个黄口小儿,一边依着他学舞蹈一边骂他是杂种。
进入了青春期,他发现他不再是为了取悦母亲而学习舞蹈,不再是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人了。他真的迷上了。他开始怀疑父亲骂他的话有道理——对父亲而言,或许他真的是杂种。他不能分清是基因让他迷上还是因为母亲从小就带他看曾经那个男人的表演受到熏陶。杂种也好,纯种也罢,反正他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这个比取悦那遥不可及的母亲更加重要,更加来劲。他不再忧郁,不再维诺,因为幸运地找到了可以点亮他生命里的光。偶尔,他的脑袋里似乎还能飘进曾经那个金发男人的神情,舞姿。这是讽刺,折磨,还是循循教导?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跳舞已经是最大的快乐,他足够了。呆在父亲所在的学校里,每一次舞台表演都有他舞蹈的身影,他也登上过当地歌剧院,也赢得了不少的掌声。
父亲更加觉得丢脸,妻子跟戏子跑了,更有人传言——还是个洋鬼子!儿子正大光明地宣布要继承那个混蛋的职业!作为一名男性,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父亲恨不得一头撞死。
没有办法的。
最终,他还是违背了父亲的旨意填报了舞蹈专业来到他乡。
父亲时常打来电话,还是骂他,骂完之后又嘱咐他刚刚汇了多少数目的生活费。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到了第四年的春天,一个阳光温暖的早上,几分钟前还在电话这头问“老头,最近身体如何?”那头刚嘱咐完“要好好学,将来要有出息”的话语之后,就像陷入深渊,死寂死寂,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他只得立马买了票回到自己的家中。
一进家门,他只看见父亲穿着宽大的衣服,歪躺在铺着草席的地上一动不动。屋子里几个熟悉的邻居跑前跑后,看他回来了,便一窝蜂地跑过来好心的嘱咐着各种事情。脑子里嗡嗡地,待从邻居的口中听到墓地,火葬场之类的词语他才确定父亲是死了。真的死了。
他拖着腿脚移到父亲身边跪下去。父亲体面了一辈子,整洁了一辈子,即使老婆和别人跑了,他都一直保持着应有的清高和孤傲。如果知道现在被人随意地扔在地上,胡乱套上衣服,没有一点尊严,没有一点体面地躺在别人来来回回的步伐中,肯定是要生大气的。死去的父亲就不需要尊严了吗?怎么可以?又怎么忍心?尹秋岩将父亲的腿脚慢慢并拢起来,用力抬起父亲的身子好扶正一点,将那已经软塌塌的脖子又顺直了一点,将他的衣服仔细地拽整齐......看着躺在地上像是睡着的老头,看着已经不可能再骂他一句的老头,看着他还没有来得及孝顺的老头,他难过,悲伤。
回过神来,星空下,似乎一切都呈在了眼前。他已经想好要怎样继续这一次的比赛了......
他从来都没有失误过。
他从来都像是战场上的高级指挥官没有惧色操控一切打赢了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的战役。
他的思绪像是找到了最宝贵的泉眼,水流直泻而下。表达他内心情感的舞步,动作,神情,背景音乐,舞台效果,等等一切迅速一一在脑子里归位。他是个舞蹈天才没错的!
剩下的仅是同花木野的配合排练。他对他的作品心满意足,他对花木野也心满意足。拿到冠军胸有成足。
第二天一早,尹秋岩亢奋地来到了练舞房。电话拨通花木野:“阿花,等下直接到舞蹈房找我啊,舞已经排好了,就等排练了。”
“好啊,不过,我要先找下叶晓宣才能去练舞房,你等我啊!”花木野不带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