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臻夙捋了一下乱发跌坐在沙发里,
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深不见底,
往喉咙里上窜着来自地狱的寒冷。
母亲一句:
“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她猛然惊醒一下,
看见母亲抱着睡着了的延延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
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让苏珊先走了,太晚了,天又那么冷,我看延延不闹,就让她先回酒店了……”
苏珊来后,
因为家里住不下,
一直住在街角的酒店里。
如今天寒地冻,
她一个人远在大洋彼岸,
这份酸涩又岂止是几句关心的话语可以慰藉?
她看看母亲,
又望向窗外,
这会儿风更大了,
户口一直传来呼呼的风声,
仿佛要把她心里的洞撕开。
“妈,我过了年就跟苏珊搬到酒店住吧,现在酒店那么忙,家里也住不下。”
“酒店不行,吃不了什么东西,你餐厅里的饭怎么能让孩子吃,再说苏珊在家里还能做些东西吃,在酒店她怎么办?”
是啊,
苏珊一句中文也不会说,
母亲又不懂英文,
不知道这两个人每天在家里面对着一个孩子是怎么过的,
不知何时?
又欠了苏珊那么多……
“那要不你带着她去浅水湾那边住吧,我跑一跑没关系,反正做公交也方便。”
母亲看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浅水湾那边不能去了,那是我跟百合一起买的,我出国前给百合发了邮件,让她把房子卖掉了。”
“那……把青林苑的房子装了?我们一起过去。本来是给你准备的婚房,看你这情况眼下也……”
“妈!年后再说吧,马上过年了,天气这么冷,怎么装?再说装好到住进去也需要大半年呢。行了,您不操心了,把孩子放那儿去睡吧。”
“我放下她就醒了,我放了两次都不行……”
“您越是抱着她睡,她越是粘人!我给你说好几次了,哭就让哭一会儿没事儿的!”
母亲看着她愣在那里,
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一时之间没了言语。
她低着头,
不看母亲的脸,
任在眼里转来转去,
最后跌落在手背。
“夙夙,是不是酒店有什么事儿?还是又听见街上人说什么了?”
“街上人?街上人说什么了?”
母亲意识到自己失言,
慌了一下,
立马改口道:
“没……你这回来没多久,没几个人见过你呢,他们能说什么啊。”
然后,
看她眼睛湿润的母亲抱着孩子不敢再多说话,
夙才意识到她给母亲带来了什么——
是啊!
一个未婚的姑娘,
带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想都能想到!
母亲每天和一个外国女人带着孩子下楼,
那些人该有多么的好奇?
又对着母亲的后背说出怎样不堪入耳的话……
心是真的冷掉了,
顺着血液一点一点凝固,
整个血管里都有被冰晶刺痛的感觉。
“妈,等明年吧,酒店事情差不多了,我们把那边的房子装好,你把这个房子卖掉吧,以后一直跟着我住,好不好?”
“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不跟你能跟谁啊……”
母亲擦了一把泪继续道:
“但是妞妞,妈跟你说,你还是得嫁人啊,妈不怕别人指指点点的,我都老了……怎样都行。但是孩子不行,等上幼儿园了,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她没有怎么办?”
是,是,是……
母亲说的都对,
她就不该生下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一切都是她的错,
让母亲难堪,
让孩子失爱,
让自己无助,
都是她的错!
“妈……我会嫁的,只要找到一个不打孩子,尊重你的,我就嫁。”
真的不想再说了,
她竭力隐忍着自己的呼吸,
不让母亲看到她几乎竭嘶底里的哭泣。
“孩子,你还年轻,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再强也撑不起一个家,得有个人陪着你,人这一辈子,就找个天热的时候给你擦擦汗,天冷的时候给你暖暖手的人……就行了。”
“别说了妈!你说的都对,但是别说了!”
她丢下母亲独自离去,
把自己关在屋里,
再也不敢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
延延的哭闹声传来,
她擦擦眼泪,
推开门。
母亲说:
“你睡吧,没事儿,估计是饿了。”
“……我去冲奶粉。”
延延闹腾的这一会儿,
倒是让她回了神,
看看时间,
已经十二点半了,
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看母亲沉默着不说话,
她揶揄一句:
“你去睡吧。”
“睡不着,我一般都是四点多到天亮前能睡一会儿。”
“妈,我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明天去看看中医,调一调吧。”
“唉,老毛病了,从你小时候跟你爸吵架那些年落的病根儿,吃药啥的都没有用,要不我也不会时不时去修行了。”
“您跟我爸……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母亲听到后就沉默了,
她轻轻缓了缓气,
仿佛那么多年的惆怅都淹没在言又与止的叹息里。
“能怎么,就是那么回事儿,这两个人的事儿,说不清!”
“那您还让我结婚?”
母亲变得更加沉默,
很久,
才语重心长的说:
“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像我这样过,我跟你爸,也是因为你外公不让我嫁那个人,嫌那家穷,说你爸人灵活,会做生意,跟着他能享福……”
母亲脸上不自在的很,
觉得这些陈年往事根本不应该再提起,
顿了顿又接着道:
“享的什么福?你外公把自己的那点儿路数都给你爸了,你爸表面不说什么,心里对我还是不舒服,总觉得我忘不了那个人,他那个人心窄得很……你都出生我们还为这事情吵架。后来你外公走了,他就肆无忌惮的在外边找,这些你因该都记得了,你六岁那年,我怀孕了,天天吵架生气的子宫出了问题,孩子没了,两个人就形同陌路了,我是气你外公不值,他是发家致富了,你看现在咱们落得什么……”
“妈,钱财都是身外物,您别把这些放心上了,再说……我爸对我不是还不错。”
她找不到什么话说,
只管胡乱安慰了一句,
母亲听到她的话,
有些激动的提高了语气:
“你觉得行就行呗,我还能操个什么心,他现在一心都在……”
母亲咽咽气又不说了,
擦擦泪,
转了话题:
“夙夙,你不能像我这样过,不值。人有时候得想开点儿,我看你非生下这个小不点儿,我就知道你这一辈子估计比我还难过……”
她在母亲的话语里越飘越远,
这些话,
她原来从来没有说听说过。
母亲的半辈子的是不值,
可她的一生又能‘值’到哪里去?
人的一生,
过眼云烟罢了,
谁有没有经历过生死,
就像母亲一样,
每天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的丈夫,
还生了他的孩子,
又经历过了怎样的挣扎与绝望……
不知怎的,
她想到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心头微微酸涩,
何为孽缘?
不过如是。
真的希望繁华尽快落尽,
还她一身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