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的叫门声,
把她从难得睡去的噩梦中惊醒,
摸摸索索的开了门,
总得让老爹知道她没寻死。
她的样子,惊得老爹说不出话,在沙发上不住地叹气。
老爹缓了一会儿,慢慢悠悠的说道:
“我昨天在新闻上看见是你,我才知道你这一段谈朋友原来是……唉!过去了,就不说了!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你妈,是不是又去寺里修行了?想着让她回来看看你……”
他顿了一下,看她没有反应,又接着说:
“你们这母女俩,脾气一个比一个倔,我说的话你一直也不听......但是,你现在年轻,没有经过什么事儿,等你再过些年,年龄大了,你就知道,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再说,你们不也才刚认识没多久嘛,女孩子家家的,犯不着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
“爸,你不说了,我不想听。”
“倔是不是?那你这样儿,有用吗?”
“我不想说话,爸,我说话头疼,你让我静静,我不会寻死,你放心。”
她转身蜷缩在一旁再不言语,
唐老爹沉默了很久,
临走时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说:
“实在不行,出去玩一阵儿,想去哪里就去,去散散心。”
……
不知道,
还能在这绝望的黑暗里挣扎多久,
头痛的像要生生裂开一样,
她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肯定会死掉,
原来死亡竟然是如此的简单啊!
深夜了,她抹黑出门,打算去墓地看一看,那里离他近一些,不是吗?
刚到小区门口,
记者从四面蜂涌而出,
她被堵在人群中左右摇晃寸步难行。
听不见,
他们吵吵闹闹说些什么,
就那么傻站在那里,
睁着浑浊模糊的双眼,
任他们在她脸前不断地按着闪光灯……
在下一秒要晕过去的时候,
一个高大的人搀住了她,
拨开人群把她推上了一辆车,
抬起模糊的双眼,
发现车上的人她认识,
是,王岚锦。
随即,又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车子快速驶离,
甩掉了记着的包围,
王岚锦轻吐一口气,
看着她憔悴的不成样脸问:
“你还好吗?”下意识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慰一句:“现在没事儿了,别紧张了。”
“好想死……”
她眼神没有焦距的吐出这句话,除了还会呼吸,跟死人没有区别。
王岚锦皱紧了眉头,
用力道握了握她冰凉的双手,
见她依旧没有反应,
便把旁边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隔着厚厚的衣服,
他依然感觉到她瘦小的身躯在瑟瑟发抖,
心的某处沉了一下……
把人揽进怀里,
安慰道:
“没事了,事情过去了。”
她的眼泪,不断滴落在他的颈间,一滴又一滴……
他无声的抿着嘴,
不断的在她僵硬的背上拍抚,
希望她能够清醒一些。
却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呜咽:
“你要骗我……不要骗我……你说你回来我们就定婚的…..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过我们谁都不能说分手的……为什么骗人……”
“事情都过去了,你清醒一下……”
只顾怜香惜玉的安抚着她,
却不想,
她失心疯的对着他的肩膀张了口——
虽然隔着衣物这始料不及的一口让他瞬间出了汗……
他没有动,
绷紧了的身子和她对抗,
直到感觉她的力道渐渐放松,
整个人松散安静下来,
在他怀里睡去,
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她抱了满怀。
他看她满面泪痕的脸,心里有些酸酸的——这般重情的女孩儿,怕是找不到了。
车门开了,
一阵寒凉的风吹来,
他把她身上的衣服拉好抱下车。
她轻得跟个孩子一样,
他却不敢走太快,
怕把她弄醒。
她还是醒了,这次看见他,目光有了焦距,挣扎着下来,锦也没有强迫,由她下来。
“这是哪里?”她问道。
“我住的地方。”他答。
“怎么你住这里?你家不是在南城吗?”
她抬头看着高挑的客厅,觉得眩晕。
“一个月前买的。”
就是跟她一起旅行的时候,后面这句他没有说。
“谢谢你,带我出来。”
“喝点什么?”
“我饿了,有没有面包或奶茶?”
这话听着正常了一些,
他欣慰的赶紧示意人送了过来。
她却没有吃多少,
喝了一口牛奶就放下了,
面包也就吃了那么一小片儿。
“你不是饿了吗?”
“我想睡觉。”
即便对她的食量不满意,也不多言语的放下杯子,给她引路。
她不愿开灯,
他沉默了一下又把打开的灯关了,
她坐在沙发上不语了,
呆呆的跟个木头一样。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选择把门带上,退了出来,
王岚锦一手拿着酒杯,
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关于她的报道,
有几张图片拍的特别清晰,
脸上全是泪,
眼睛没有焦距,
那种从心里泛出来的绝望让人揪心。
这些素质低下的记者,
竟然连马赛克都不打,
他打算寻到根源,
让这些没有一点儿职业素养的人下岗!
突然,想到那女人貌似在发烧,有些不放心,端了一杯水过去。
敲门也不应,
轻轻推开一个门缝,
发现人并不在床上,
再看,
还在沙发上,
还是他离开的样子一动没动。
他有些温怒的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在她旁边坐下来。
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她还是在流泪。
那泪,
对着微弱的光不断的闪烁着,
眼睛是一眨不眨的泪水却不断的往外溢,
那两个黑色的瞳孔,
像两个深深的洞,
透着深不见底的寒冷,
坠入无尽的深渊,
却又死一般的沉静,
让人不寒而栗……
想试着跟她聊一聊,
却不知说什么好,
轻叹了一口气道:
“我们聊聊吧,你可以跟我说说话,你这个样子很不好。”
她有了一些反应,
瞳孔朝他闪了一下:
“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他血肉模糊的样子……”
“好了,我明白,”他轻握一下她的手:
“你听我说,你不能一直去想已经无法挽回的事,”
又盯着她的瞳孔看了看,确定她在听,才接着说道:
“我不能去对你们的感情的事说什么,更何况……逝者已逝。但是,感情毕竟不是世界上唯一值得珍惜的东西,我们需要珍惜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时间,比如亲人……不美好的事情,应该尽快忘记。对不对?”
“……在你的世界里,感情肯定不是最珍贵的,你们的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量化,时间,感情,甚至生命吧。”
她呐呐的,
透漏着几分讥讽,
他却轻舒了一口气,
暗自欣喜她开始思考:
“随你怎么想我吧,但生命是我们都应该珍惜的。你不是某一个人的附属品,你是独立的,遇到困难也该穿过他。”
“你没什么可珍惜的,所以不会发生像我这样的事……总之谢谢你带我出来。”
她没有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带你离开这吧,去大洋洲,离开这里会让你觉得好些。”
“我哪里都不去,他的身上还没有长出青草呢,我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
“睡一会儿,好吗。”
他倒抽一口冷气打断她,见她不动,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又塞进被子里才离开。
几分钟以后他推开门,
看见她果然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一动不动的躺着,
任眼里的泪在黑暗里反光。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睡觉了。”他温怒。
“不知道”
“你会不会殉情?会不会在我这里自杀?”
“…….可不可以,陪陪我,我害怕一个人….”
她的声音小到听不见。
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却又听见:
“太远了……”
他抿着嘴,挪了一下,又挨近了一些。
她翻过身来,
手环上他的腰,
轻声呢喃:
“你不是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你们的温度是一样的……你们身体的温度,都是一样的……”
看她挂着泪浅睡去,
王锦岚不断寻思,
自己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妹妹?
一只生病的小猫小狗?
王锦岚,这一生第一次,搂着一个穿着整齐的女人,没有一丝杂念的睡去……
夙记得,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晨,
一丝强光透过她的眼睛,
她感觉到了刺痛,
睁眼便是泪。
她见王岚锦在窗边坐着,
手里一杯咖啡,
阳光洒了他一身,
脸上依旧慵懒而安详,
像一只不准备觅食的豹子。
“早上好。”
他对楼梯上的她扬着嘴角。
她微微张了一下嘴,又闭上了。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让他们多备了一些,看看有没有可口的?”
他看上去心情应该不错,
早餐也准备的很丰盛,
中式西式的满满一桌子。
可能是由于她太长时间没有吃东西的原因吧,
看到食物有种想吐的感觉,
不想让他尴尬,
硬着头皮坐下了。
“你要出门吗?”她看他穿着西服。
“有个会,”他顿了一下看看她:“你是有事?”
她摇了头:
“我一会儿就回去。”
“记者有可能还在你家附近,你暂时在这儿避一避吧,等过这一段再说。”
他没有提,昨晚接她以后,那些小报记着借题发挥,编排她疑似劈腿傍上富豪的事。
“你吃完东西再去睡一会儿,我中午就回来了。”
见她不知声,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悦……
诺大的办公室,
一屋子衣着考究的人,
却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王岚锦眉头紧锁目光冷厉。
这个分公司的管理者执行力太差,
管理思路也比较守旧,
年轻的管理人员也都是生搬硬套素质平庸,
已经到了不得不考虑更换管理团队的地步。
今天的不同是——他看了三次表,平时开会从不看时间的他,因为那个女人对自己的定力感到失望……
中午,住处。
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帮佣说他走后不久后她便离开了。
他楞了一下,
脸从眼睛周围开始,
慢慢变成了一块生铁,
然后,
他听见自己说:
“客人走了,为什么不告知我,你可以走人了。”
随后,他陷入无端的瞎想中,她会不会卧轨?有没有跳楼?或者被记者堵在哪里了?
望着天边的云,
很是不喜欢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像她一样发霉了,
连带着他也跟着无端的发霉,
感觉很不爽。
终于,
有人过来回复,
在某个僻静的公园里找到了她。
他急赶去,
见她就坐一排茂密的树枝后面的长椅上,
孤魂野鬼似的,
用围巾把脑袋包裹的严严实实,
整个人缩在黑色的大衣里。
风把她的衣角掀了又掀,
她却跟个冰雕一样,
眉毛都不动一下。
他强压着自己的怒气: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拖着你走?”
她家里。
深秋的夜,
噙满了初冬的寒凉,
他压着心中的怒气,
就这么看着那个傻女人,
一动不动的对着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口站了许久……
“出国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他站起身来,试图做最后的交谈。
“我想自己待着。”
“你睡着了我就走。”
“走吧好吗?!不要离我太近!否则我会把每个男人都想成他的样子……赶紧走吧!”
看她压抑颤抖的肩膀,
他愣了一下,
本来转身要走,
可想了一下又回头:
“现在……每一个人男人都不会是他了,你打算怎么办?!”
“……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却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你还没说呢,没那个男人了你就打算如何?是自杀还是堕落?”
她转过身,
眼神充满恐惧,
像看着一个长得恐怖至极的怪物一样看着他,
很久才说出一句:
“我不要跟你说话……你走!”
“这个地球上天天都在死人好不好?!失去亲人和朋友的不止你一个!如果死的不是你的爱人亲人,就可能是别人的爱人亲人!那些意外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怎么办?都不活了吗?”
她本是,
像盯着一只怪物一样的盯着他的目光缓缓下滑,
最后跌落在自己脚尖,
自言自语一句:
“你好可怕……我不要跟你说话……”
然后,她听到了一句有生以来最寒冷的话:
“我是不懂什么爱情,但这样的爱情我宁愿不要,太他妈吓人了。”
她目光惊恐飞快的掠过他嘴角浮出的轻蔑,
又继续沉沦在脚下的缝隙里,
冷的直打哆嗦......
他却慢慢走近了,语气恢复温和:
“我们去澳洲吧,离开这里对你有好处的。我激怒你,是为了让你保持清醒,不能就这么颓废下去,打起精神来好不好?”
她不看也不答,目光积满水气,浑浊,弥漫……
……
总有那么一个人,
让你割舍不下,
就像现在,
她睡下以后,
王岚锦告诉自己一千次——
她不会自杀,不会自杀,她没那么傻。
却还是不敢离开……
像是着了魔障,一边担心她做了傻事自己心痛,一边又想不通他王岚锦要找女人何至于此?
窗外,
皓月当空皎洁宜人,
耳边的凉风细细碎碎的摇曳着窗下的密枝,
轻轻的和头顶的月光相映,
斑驳,颤动。
从未在这么低的楼层去看过一座城的他,如今身在其中,别有一番滋味……
第一次在女孩儿的闺房里好奇玩味的参观着,
目光落在她未完成的画上——
那上面画着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孩儿,
乌黑发亮的头发绸缎般落在肩上,
洁白的头纱洋洋洒洒,
手里一束无比娇艳的玫瑰花,
那可不就是她么?
笑满了一口白牙!
惹的他不由得跟着扬起了嘴角……
是清晨,他悄无声息的离开,带走了墙角的那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