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后生的祖上是华夏西山县的小乡村的,三四十年代的华夏各方面还不是很发达,人们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于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二后生的爷爷就担着货郎担子,一头挑着家什一头挑着走不动路的小孩硬圪生生从西山老家走到海套地区的。历经辛苦就为了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你还真别说,肚子终于填饱了,所以二后生的父亲对土地有特别的感情。
二后生家所在的巴音陶亥一棵树村就是这样的移民村,听老辈人说:走西口的人从四面八方聚拢在这个河套湾湾来,开荒种地,就为刨弄个饱肚子。也不知是哪个先来的人在村口种下一棵柳树,说也奇怪,不用人刻意去浇水,这棵柳树照样是春飞柳絮.夏枝繁茂,秋叶飘零,冬傲冰雪,周而复始。解放后工作组登记行政村落,就给这个村取名叫一棵树村。
这棵树也被村民们认为是有灵性的,保佑着一村人的平安。
改枝的父亲梁村富和二后生的父亲孙喜的父辈一样都是从西山河曲走西口来到这个海套的一棵树村的,两家为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照应,就把各自的土坯房盖到了村子西面一块空地上,两家的房四周用哈萺儿打的院墙围住,每家有一道红柳门。海套的野滩里到处长这种多刺的灌木哈萺儿。包产到户那会儿,两家的娃娃都还小,甚也指望不上,孙喜家还好,媳妇杨三仁人高马大,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俩口子加上两儿子大后生、二后生四张嘴,日子过得也不紧巴,梁村富就不一样了,媳妇苏巧莲生她家女儿改枝那年难产,在医院折腾两天才生下来,还被医生告知她再不能生养了,当时梁村富脸就变成个黢青,农村人重男轻女么,这是嫌苏巧莲没给他生个壮劳力了。产后第二天就回到家里,时值冬天,当时取暖的煤又溃泛,只能到野地里捡些干牛粪,马粪之类的烧在火炉里取暖,遇上烟囱倒风,风向要不对,生个炉子满家烟,所以人们有时候宁愿受冷冻也不愿生火,总比呛得人喘不上气强,就这样一担一闪,改枝妈患上了产后风,虽然经过当地一个赤脚医生调理,病情没再发展,却落下了病根儿,天暖和了还能捂得严实出来圪溜一圈,天凉了呆在家里都关节痛得受不了,一天三顿饭都得人伺候,由此,杨三仁一有空就到苏巧莲家缝补纳洗……
自从苏巧莲不能出地干活,梁村富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整天铁青个脸,家里大小事情他说了算,咋算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地里的活儿很多时候是需要帮手的,这方面有孙喜了。就说苏巧莲难产生下改枝那会儿,正是杨三仁生下她家二后生半年后的事情,苏巧莲一点奶水也没有,让梁老头买个奶山羊吧,梁村富脖子直得挺硬说:“买奶山羊要你做甚?”唉,一个小气到屙泡屎都要到自家地里的梁村富就想用三块钱一袋的奶粉加上面糊糊往活务育改枝了,白萝卜扎刀子,梁村富就不是那个出血圪筒。
杨三仁的奶水却很冲,挤在碗里,养活了三四个小羊羔,粮房里还冻得满洋盆奶碗托,熬稀粥放上一块,甜映映不用放糖了。给二后生喂奶。
听到俩人叽吵,杨三仁二话没说,一边喂一个,左边二后生,右边改枝,吃的两个娃娃叽里咕噜倒不上气,就这样一直到二后生快两岁改枝一岁多奶水才淡了。
改枝一会说话,就叫杨三仁奶妈,杨三仁喜滋滋地说,改枝就是我的亲闺女。
二后生也把改枝当亲妹妹,有个稀罕吃的就给改枝一份,改枝也一口一个“二哥哥”叫得那个亲。农村的孩子早早地就能帮大人干活,特别是改枝五六岁就能烧火做一些简单的饭,还和二后生去野滩里拾柴禾、拣干牛粪,当然大部分时候是给改枝家拾的……
改枝身上穿的衣服、鞋全部是杨三仁农闲的时候精心缝制的,过年的时候,穿上新衣服的改枝一蹦二尺高,逢人就说:“看,我奶妈给我做的。”得到别人夸赞的改枝急急忙跑到杨三仁的跟前,在杨三仁脸上天真的亲上一口,再甜甜地叫上一声:“奶妈——。”,惹得杨三仁一把搂住改枝:“娘的命蛋蛋,你就是娘的亲闺女。”站在一旁的二后生都有些吃醋,因为他身上穿的‘新’衣服是他哥哥大后生的旧衣服改的(是杨三仁把大后生的衣服翻新一下:就是衣服里子面子调换一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娘亲生的,恼得大过年不出去和小伙伴玩儿,还是改枝把奶妈给她的大白兔奶糖多分了几块给二后生,他才郁郁的和改枝出去找小伙伴了,小孩子嘛,玩儿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有小不愁大,二后生和改枝转眼到了上学的年纪,杨三仁给二后生和改枝每人做了一个新书包,背着新书包跑回自己家的改枝没一会儿就哭着又把书包送回来了:“奶妈,我大(爸)不让我念书。”
“这是咋了?这个社会哪有不让娃娃念书的?梁村富这是嗑瓜子嗑出虫来了,什么人呀?奶妈找他去。”说着杨三仁拉着改枝就来到隔壁的梁村富家。
“他大娘,一个女娃娃念甚书了,长大还不是人家的人,不像你一样俩颗儿,将来顶门立户、栽根留后,风风光光,我有甚了?再说你看巧莲这么个病泱泱的,钱尽给她看了病了,哪有钱供改枝念书了。”看看,这就是梁村富的理由。
“梁兄弟,你错了,女儿才是娘老子的小棉袄,将来你们老俩口老的走不动了,还不是改枝伺候你们,至于学费,紧紧裤带就省下了,农闲时候你和孙喜一样搞点儿副业,家里就有了闲钱了,当下没钱我先给你垫上。”说着杨三仁一屁股坐在梁村富家的炕沿上,大有不说服梁村富就不走的架势。
坐在炕上的苏巧莲也说话了:“我这病也就是这样了,吃不吃药一回事了,就不吃药了,现在天暖和,家里的活儿我也能干点儿,你就让改枝念书哇,不要像你一样瞎鳖丁,一个字也不认得,叫你看一下村会计那儿咋们家的账目,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懂。”
“看懂又能咋了,村长和会计早就给你合记好了。”梁村富一屁股圪蹴在地上不说话了。
“不管咋说,眼下你让改枝先念书。”杨三仁不容分说,拉起改枝就走。
就这样,改枝和二后生高高兴兴上学去了。
村长钱树森,他父亲钱黑眼解放前是一个掌柜先生,家庭赢实,钱树森是上过学的识字人。乡下识字人稀缺,乡上就指派钱树森做一棵树村的村长。
钱树森的老婆徐翻翠在家开着一个小卖部,农村人遇个阴天下雨冬三个月没事干就攒三聚五集中在钱树森家的小卖部,打扑克、打麻将、甚至是掏宝,好不热闹,徐翻翠收一笔在农村来说数目不小的房杀利,村里的这个唯一的小卖部生意也十分红火。钱树森家是十里八乡的有钱人家,乡里为数不多的万元户。钱树森有三个儿子,钱树森的三儿钱三娃和二后生丶改枝在一个班。
别看一棵树村村子不大,三教九流的人还挺杂,就有人依靠赌博过活,杨三就是远近闻名的赌博汉,这种人在地里干活儿浮皮潦草,赌博场上精神十足,还经常骑个破自行车到外村赶场子赌博。人说十赌九输,可杨三硬是靠赌博把日子过得还蛮滋润,只是后来杨三被道上的人砍了三根手指,人们才知道杨三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玩儿老千,输了钱的人恨不得把杨三下了油锅。当然这是后话。
一到深秋,田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干净,整个乡村就变得空唠唠的,人心也是空唠唠的,半晌,几缕懒洋洋的炊烟从各家的烟囱冒过以后,人们就三三俩俩聚集在村长家的小卖部,唠嗑的、玩扑克的、打麻将的这就开始了……
“翻翠嫂子,天一凉,你的好买卖就来了。”杨三一边摸牌一边斜睨了一眼徐翻翠。
“杨三兄弟,你快不要提了,你以为嫂子挣这两个钱容易了?你也看见了,把家给我滚成个猪窝,房周围尿成个冰坡,我那三个娃娃一考试就是零坨,(众人笑)你们以后尿尿给老娘往远走走,马上上冬了,就又冻成个冰坡了,去年冬天把老娘杵了个大马趴,差点儿没要命,吓得老娘现在一见冰就尿裤裆,吓成淋洒毛病了。”徐翻翠手杈水桶腰指点着众人说。
“大家听见没?以后尿尿往远走走,把翻翠嫂子杵出个三长两短,到时小卖部门一关,我们连个玩儿的地方也没了。”杨三提高嗓门对众人说。
“嗷_”有人起哄似得答应着。
杨三还是一边摸牌一边闲嗑:“要种地沙盖塿,要取老婆一篓油,翻翠嫂白胖胖的才是个有福人,我树森哥娶了你才是烧了高香了,树森哥种那地还不是全村最好的沙盖塿地,你开个小卖部也不用出地里劳动,全村的媳妇都羡慕你哩。呀——糊了。”说话的功夫,杨三打成一把牌,赢了钱。
“又是杨三赢,杨三手上是不是抹了蜜了?好牌都到你那里了。”说话的人叫王秀丽,村民翁有宽的媳妇,年纪轻轻的(三十多岁)好吃懒坐,一上冬就把翁有宽打发在乡甜菜站当装卸工,半月十天才回一趟家。
“秀丽妹子,输就输点哇,耍钱赌的就是个输赢,有宽兄弟不是每天给你往回挣了么?你就一个女儿,又不用给攒钱娶老婆,有钱就红火哇,实在不行,你裤带松松不就钱来了么。”杨三嬉皮笑脸的说。
“你这个舌头没脊梁的枪打货,甚话也说。”王秀丽打了杨三一拳头。
“你把个翁有宽打发出去半月二十天不回家,你就不想他?”杨三瞟了一眼王秀丽说。
“那个一棒也打不出个响屁的窝囊废,我才不稀罕他了,哪怕他这辈子不回来哩。当初我父母就图他人老实,硬逼我嫁给他,唉!包办婚姻,父母之命,没办法。”说到这儿,王秀丽狠狠的把一张牌摔在桌子上。
“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翁有宽由你扒拉,你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在他眼里你就是女王,你还不知足,你这种人就得找一个整天修砍你的男人,你就高兴了。”说着杨三使坏地朝王秀丽吐了个烟圈。
包办婚姻,在海套这里根深蒂固,男女找对象,先由介绍人领着男方到女方家里相亲,只要女方的父母满意,这桩亲事十有八九是成了,举行个订婚仪式,就商定好了娶亲的时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里被体现的淋漓尽致,尽管县乡两级政府大力宣传婚姻自由,就连婚礼上来乞讨的流浪汉,嘴里念的道喜的词都是:“大红公鸡喜冠冠,自找对象喜欢欢。”可是被愚化了的人们就是认为自找对象有辱家风,自由恋爱的双方,男的被人笑话成是流氓,女的则是不守妇道,这种顽固的思想,压迫的青年男女们喘不过气来……
夜深了,人们才慵懒的散去,睡眼惺忪的徐翻翠大敞开门,满屋的乌烟瘴气急不可耐地冲进外面的冷风里,如一团魅影一闪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