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文蔚的“外面的世界”通过一棵树村仅有的一台黑白电视(钱树森家的)传唱在农村青年男女中间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就开始撩拨着农村年轻一代的心。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为甚又很无奈?电视上那些穿着喇叭裤、高跟鞋的摩登女郎;留着长发、抹着头油、扭动屁股跳着迪斯科的城市青年,简直让生活在乡村的青年男女们羡慕死了,首先人家城里人不用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顶着烈日的在地里受苦,人家在工厂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混满八小时就到迪吧去蹦迪、喝酒、谈恋爱。这样的生活要是还觉得无奈的话,简直就是不吃黄连不知道甚叫苦。
农村的年轻人几乎没有甚娱乐项目,就农闲的时候才有空三五个聚在一起打打扑克、唠唠家常,唠家常的时候姑娘们手里都不闲着:织毛衣的;绣花的;挑毛袜的。农闲的时候也会来一些外乡的手艺人:有油匠、擀毡的匠人,还有挑着货担的货郎等,这一棵树村的新鲜事也就来了,有几个一棵树村的女女就跟这些匠人们私奔了,其中就有改枝的同学毛梅梅,跟给她家油立柜的油匠跑了,毛梅梅才十九岁,那个油匠已经三十多岁了。
再见到毛梅梅已经是五六个月以后的事了,正赶上小麦浇头水,在后套小麦浇头水是很关键的,这个时候的小麦只有及时吸足水分,以后的拨节分蘖才能顺利进行,是决定小麦是否丰收的关键一水,那天改枝匆忙做熟了午饭,自己用烙饼夹了一疙瘩咸菜边吃边往地里赶,在村口的大路上遇上一个孕妇,穿着打扮像是城里人,大热天头上罩着一个红头巾,把脸捂了个严严实实,就在俩人相遇的那一刻,孕妇却突然抓住改枝的胳膊,实实在在把改枝吓了一跳:“改枝,你作甚去?”说着毛梅梅把头上的围巾松开来。
“哟!梅梅,是你?真是想死你嘞!”又见到毛梅梅,改枝一阵欣喜。
“梅梅,我还得赶紧到地里看看,正浇地呢,怕把别人家的地淹嘞!你回来就好,我晚上去你家找你。”说着改枝就要走。
“啊呀,改枝,你着甚急嘞?我还有事求你嘞,不要担心你的地嘞,我刚才都看见了,你的二哥哥正替你浇地了,不信,你瞭了哇?”说着毛梅梅指了指改枝家地的方向。改枝才看见二后生正帮他浇地嘞,改枝刚才着急的情绪一下就安然了许多。
“梅梅,真没羞,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竟跟一个野男人跑了?连个招呼也不打。”改枝摸了摸毛梅梅挺起来的大肚子调侃道。
“改枝,连你也这么笑话我?看来我是不该回来嘞?”说着毛梅梅转身就要走。
改枝赶紧拉住毛梅梅:“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都羡慕死你了,敢爱敢干,唉?——咋就你一个人?那个领你走的男人哪了?”
“那不是,我叫他在那棵树后面藏得嘞。”毛梅梅指了指渠背上那棵大树。
改枝噗呲一下笑了:“你怎么不把人家领回家呀?”
“我还不是怕我大(爸)打他嘞,现在连我都自身难保。改枝,你得跟我回我家一趟,我怕我大(爸)我妈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看着毛梅梅乞怜的目光,改枝赶紧安慰她:“咋会呢!你走了以后,你妈天天在村口的大树下哭,哭的眼泪都干了。”
听到这里,毛梅梅眼睛一湿……
改枝赶紧安慰她说:“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家,哪有父母不认女儿的?”
俩人刚进村,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快看,毛根有家的大姑娘带回肚来嘞。改枝拉着毛梅梅紧走几步到了毛梅梅家院里,正好毛根友从家里出来,先是一愣。接着就开骂:“(指着女儿)你个不要脸的,老子这张老脸都让你给丢尽了,给你说媒的踏破门鞋你不找,偏偏跟个油匠跑了,就给咱油了个腰墙子,老子就倒贴你这个不争气的闺女,滚——”改枝正要说话,毛根友老婆李英英从家里跑出来:“(抱护着闺女)你快不要瞎死声了,女子回来就比甚也强,油匠咋了,不比你挣得多,梅梅,你那个油匠男人哪了?”
“他在村外那个渠壕里了,不敢过来。”毛梅梅诺诺的说。
毛根友:“滚,叫他滚球的远远的。”
李英英:“梅梅,不要听你大(爸)瞎咋呼,赶快把你男人叫回来,妈这就给你们饹油饸饼炒鸡蛋,改枝也就这儿吃吧。”
“婶,我吃过了,我回去了。”改枝松了口气。俩人高兴地从毛梅梅家出来。
毛根友气得在墙角抽烟,李英英忙着收拾做饭。
“我就说么,爹娘哪有不认自己的闺女的!这回好了吧?赶紧去找你哪位相好的吧!”改枝说,改枝也为和人私奔的毛梅梅能得到家人的认可而高兴。
“改枝,我们晚上再叨唠。”说完毛梅梅高兴地往村外走去。
毛梅梅远远瞭见地里站着的油匠夏二旦,向他挥手,两人一起来到村口的大柳树下。
毛梅梅:“走哇,我妈叫我领你回去了。
夏二旦:“你大.(爸)咋说了?”
毛梅梅:“能咋说了,发火了。”
夏二旦:“那我不敢去,怕你大(爸)打了。”
毛梅梅:“打就让打上两下哇,你这么好身体还扛不住?”
夏二旦:“那我豁出去了,走。”
夏二旦扶着毛梅梅往回走,村民们后面议论:毛根友当下外孙也有了。
最终,毛根友还是接受了她的女婿夏二蛋,谁叫女儿喜欢嘞,做父母的还不是为了子女们好,见的面多了,毛根友觉得他的这个女婿还是不错的,唉!——他这张老脸和女儿的幸福比起来那个重要,他还是知道的……
就这样,一棵树村的女女们就用私奔的方式向老一辈留下来的包办婚姻开战
梁老头私下也有些不安。梁老头的不安倒不是因为他家今年的麦子又只能打三百斤左右,交完公粮全家又该吃玉米窝窝嘞,他的不安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是咋回事?
而孙喜家就不一样了,他家每亩麦子至少打七百斤左右,交完公粮也能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此时,孙喜嘴里嚼着散发着香气的麦粒,耳边又想起父辈的教诲:走口外做买卖,不如犁花翻土快。辛苦了这一季的孙喜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裹挟着落叶的秋风很快就吹走了孙喜心底的那一丝甜蜜,农闲下来的孙喜看着眼前晃来晃去乌泱泱的两个大后生,眉头还是皱起个大疙瘩,大儿子孙茂功已经二十一岁,媳妇还没有着落,关键是为儿子娶亲的婚房还没着落,连个窝都还没有,能招来下蛋的母鸡嘞。况且他这挨肩肩俩个儿子就得两个窝。
懂事的大后生一上冬就到乡甜菜站去当装卸工了,二后生和孙喜把家里积下的农家肥拉到地里,再去附近的海子里割苇子准备家里一年的烧柴……
徐翻翠的小卖部又开始热闹起来了,空气里弥漫着人们苟且的情绪。
“嗨——!大家听见外村人给咱们一颗树村编的顺口溜没?”杨三叼着一只烟说。
“甚?顺口留?你倒是说出来让大家听听。”王秀丽有些迫不及待。
“说是:巴音陶亥一棵树(村),十个姑娘九个肚,一个没肚还是新来户。”杨三话音刚落,一家人哄堂大笑。
“编的还挺圆溜。”王秀丽在杨三背上拍了一下:“我看就是你给编的。”
徐翻翠高声说:“有女女的,把你们那女女看好,再不要跟人跑罗,让十里八乡的人笑话。”说着,徐翻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梁老头。
梁老头没笑,心里头又泛起一丝不安…...
这个冬天特别的冷,冻得天上飞的沙鸡就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乱撞,高压线底下净是撞死的沙鸡,在野滩里掏柴禾的孙喜和二后生每天都能捡到好几只撞死在电线底下的沙鸡,这些野味着实让一家人解了馋了,杨三仁把土豆、粉条和沙鸡肉炖在一起,香塌脑门囟。当然,杨三仁哪能忘了她的干闺女改枝,炖出肉先给改枝家端一大碗,看着改枝吃的那个香,杨三仁偷偷的抹眼泪。
能再次坐到村长家的大圆桌前吃饭,梁老头有些拘束,这次是中午,这次不光有杨三、王秀丽、徐翻翠,还有村长钱树森,村长亲切的称呼梁老头梁兄弟,“梁兄弟,来,我先敬你一杯。”钱树森倒了满满一杯河套王酒端给梁老头。
“村长,应该是我敬你了哇?你看,今年我的摊派又打不了嘞,你宽限我一年哇,可不要再把我那口大猪拉去顶摊派嘞,我闺女改枝辛辛苦苦喂了一年多嘞,叫我们也过个好年哇!”说着,梁老头颤巍巍的端起酒杯。
“梁兄弟这是说的甚话嘞?那几年我也不是没办法哇,吃着人家老公家这口饭,得替人家办事了哇,行,行,今年不去拧你的摊派了,你就安安心心过年哇!”钱树森一饮而尽。
“梁哥这是说甚话嘞?以后跟村长结了亲家,你连摊派也不用打了,你就讹住他村长,叫他给你打。”杨三说着自饮一杯。
“就是,就是,结了亲就是一家人了,就不分你我嘞。”王秀丽接过话茬。
“你们这是?……”梁老头假装不明白。
“嗨,梁哥,今天叫你来就是商量三娃和改枝的婚事的,你看,三娃已经二十出头了,改枝也蹦二十的人了,早早的把俩个娃娃的婚事解决了,大人也就放心嘞,你说嘞?”王秀丽说完,端起酒杯伸过来要和梁老头碰杯。
“可,改枝还没到结婚年龄哇?再说,我也得问问改枝的意思嘞。”梁老头和王秀丽喝了一杯酒说。
“改枝岁数不够,叫村长去派出所,往大改一下就行嘞,改枝同不同意还不是在你嘞?”说着,杨三又端起酒杯和梁老头碰一杯。
“梁兄弟,我敬你一杯,我虽然是女人,也是个干脆利索的人,你就一句话,三娃和改枝的婚事你是同意不同意?给个痛快话。”说着,徐翻翠一饮而尽。梁老头也一饮而进。
“唉——!这不就对了,不用说,梁哥是同意了,来---来---,梁哥我敬你一杯,你们俩家今年冬天就准备给俩个娃娃办喜事哇。”杨三的舌头已经有些打卷了。
这个时候,王秀丽用手捅了捅钱树森,钱树森从上衣袋里掏出一塌钱:“哦,梁兄弟,这是三千元钱,你先拿着,这俩个娃娃办事宴短不了你破费点儿,你先拿着花。”
“啊呀——,梁哥,你看看,你看看,这亲家你是不是结对嘞,这还甚也没甚嘞钱就给你支援上了,这亲家上哪找嘞?来——,再喝一个哇。”说着,杨三又和梁老头干了一杯酒。
喝多了的梁老头已经有些犯迷糊:“就这么定了哇?行了?”
“行了,行了,这不是挺好么?明天就让三娃引上改枝去市里买订婚的衣裳,早订婚早办喜事,年前咱们就吃俩个娃娃的喜糕。”王秀丽笑着说。
“明天?嗯——?那我先回去和改枝说一声,你们继续喝…..”说完,醉意蒙蒙的梁老头站起来,身子显然有些摇晃。
“快——快——,三娃,把你梁叔送回家去。”钱树森叫回一直在门外偷听的钱三娃。
“三娃,顺便和改枝定好明天几点去买衣裳。”王秀丽嘱咐着钱三娃。
上灯的时候,钱三娃搀扶梁老头进了改枝家,改枝看也不看钱三娃。
钱三娃:“婶子,梁叔喝醉了。”
苏巧莲:“扶在炕上让他睡去。”
钱三娃扶梁老头上炕。
梁老头:“改枝,改枝哪了?”
改枝:“在这儿了。”
梁老头:“你和三娃明天去买你们订婚的衣裳,大(爸)已经替你答应了你和三娃的婚事,这几年大(爸)也没给你穿过个好衣裳,明天好好让三娃给你买几身好衣裳。”
“大(爸),谁说要嫁给钱三娃嘞?你咋能这样嘞?”改枝一下就哭了,说。
“改枝,听大(爸)的没错,大(爸)还能害你了?三娃一定会对你好的。”梁老头迷迷糊糊的说。
钱三娃:“是,改枝,我一定好好待你,我们这就出去商量商量明天去市里买衣裳的事。”改枝早已欲哭无泪,一下就瘫坐在炕上。
苏巧莲:“钱三娃,天不早了,我们要睡觉,有甚明天再说。”
钱三娃:“改枝,你喜欢甚我给你买,走,出去商量、商量。”
改枝:“我困了,要睡觉了。”
钱三娃:“(慢腾腾)那我明天来找你,改枝、婶子我走了。”说完钱三娃悻悻地走了。
改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泪扑簌簌的就下来了,她和母亲抱头痛哭,而梁老头早已鼾声如雷……。
“改枝,不要哭了,走,扶着妈,咱们去你干妈家。”苏巧莲擦了擦眼泪说。
就这样,娘俩没有理会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梁老头,眼泪汪汪的来到二后生家,一进门,改枝就扑在杨三仁怀里哭了起来。
杨三仁:(搂住改枝)“他婶子,改枝这是咋了?”
苏巧莲:“梁村富那个老掘头圪旦,非要把改枝嫁给钱三娃了,气死个人了。他大娘你是知道了哇,,改枝喜欢的是你家二后生,你说现在该咋办嘞?”
杨三仁:“他婶子,知道了,我们家二子也非改枝不娶。孙喜,你说该咋办勒?”
孙喜叹了口气说:“唉——!能咋办?事到如今——,唉——!”
二后生:“大(爸)、妈、婶子,我要带改枝走,我们走的远远的,到市里,等我们安顿好了就给你们捎信。”
孙喜:“唉——!二子,走到哪哇如咱们家好了?到市里那个干石头街上吃喝都难刨闹了,哪如种地了,你爷爷常说的一句话:‘走口外做买卖,不如犁铧翻土快。’我顶上我这张老脸去求你梁叔,叫他答应你和改枝的婚事。”
“他大爷,你快不要去勒,梁村富是个甚人你还不知道?唉——!”苏巧莲无可奈何的说。
关键时刻,杨三仁倒是干脆利索:“让改枝和而后生走哇,一棵树村走的又不是就他俩,到时候不行再回来,生米做成熟饭,他梁村富能咋了?就这么定了。”
“可是,我不放心我妈。”说着,改枝的眼泪刷就下来了。
“你妈有干妈照顾,你就放心哇!”杨三仁似乎早就想好了。
就这样,二后生和改枝在这个月黑风冷的晚上,悄悄地离开了村庄……
第二天,钱三娃一大早就来找改枝去买定婚用品。
钱三娃老远就在在门外喊:“改枝,改枝。”
梁老头被钱三娃喊醒勒,见苏巧莲呆呆地坐在前炕,环视一下家里不见改枝。
梁老头问苏巧莲:“改枝哪了?”苏巧莲没有回答,眼光呆滞,梁老头感觉不对劲儿,又大声喊:“改枝——!改枝!”。一边喊一边迅速穿起衣服跑到院里喊:“改枝——改枝——!”梁老头见不到改枝的身影,赶紧返回家里,逼问苏巧莲:“改枝到底哪了?”
苏巧莲终于忍无可忍了,狠狠的对梁村富说:“好好的闺女,生生地叫你逼得有家难回。”
听了苏巧莲的话,梁老头一下摊坐在炕上,随后梁老头哭喊着:“改枝,大(爸)都是为你好勒。”
这时,钱三娃也闯进家,见沒有改枝,气急败坏的说:“改枝一定是被二后生拐跑了,我去二后生家看看。”说完钱三娃直奔二后生家。
钱三娃气势汹汹来到孙喜家,家里只有孙喜、杨三仁。
钱三娃:“二后生,你给我出来。”
孙喜:“我们家二后生不在,我们也在找他了。”
钱三娃愤愤的说:“妈的,一定是领着改枝私奔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抄了你家。”钱三娃满院找家伙,边找边骂。就在这时,钱树森赶来勒。
钱树森:“三娃,往回滚,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世界上又不是就她梁改枝一个漂亮闺女,你看你那副德行,没个男人样儿。”
钱三娃一下就蔫了,回头冲着粱老头家喊:“老东西,回头我跟你算帐。”
就这样,钱氏父子二人悻悻地回去了。
杨三仁:“啊呀,吓死人了。”
孙喜这个时候才敢小声骂上一句:“没上高人指教。”而杨三仁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通往市里的火车上,改枝伏在二后生的肩上疲惫的睡着了,她那海纳花俊俏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二后生望着窗外,眼前一片茫茫然,离家乡越来越远,这漫漫长路将通向何方?他不得而知……
一棵树村,一条炸了锅的新闻在全村蔓延开来:改枝跟二后生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