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衡收回自己的手,打量着苏沐阳。
他还是一个没有成长为男人的少年,身高还只到邢衡的肩膀,他脸上的线条很柔和,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就像是神殿里那些雌雄莫辩的神像。
相传,神明是没有性别的。他们可以化身成男子或者女子,但无论是哪一种性别,神明都美得不可方物。他们的脸庞是无法用语言、绘画或者雕塑所呈现的,因为他们是如此的完美,而人类的造物是不可能完美的。
邢衡从见到苏沐阳的那一刻起,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和这个少年相识相交。他对这个人很感兴趣,也很确定他不会是恶徒。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邢衡也不知道,一切就像是本能。他在认出来苏家秘传的那一瞬间,他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个孩子要是真的姓苏就好了!
但是,当他真的听到苏沐阳承认自己是苏家人时,他不相信,也更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苏沐阳轻声说:“学长,你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对吗?就算是为了我的父母。”
邢衡沉声说:“除非你能证明你是苏家的人。”
苏沐阳摇了摇头:“我证明不了,我也不是苏家人,我只是苏哲宇和天素泠的儿子而已。”
邢衡闻言露出复杂的神色,然后他转身向外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眼前的少年所说的话,理智告诉他少年的回答就是他最想听到的“真相”。
但是,如果天素泠真的是女子的话,苏哲宇为什么会被家族放逐?他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和他所背负的骂名都是为了什么?
他最敬仰的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一步步逼着,走到了被家族抛弃、与全世界为敌的地步,又是为了什么?
“我会想办法弄清楚你到底是不是苏家的人,如果你是,我会向你道歉,而且给你补偿。但是,如果你不是,我会亲手收回苏家的秘传!”
苏沐阳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杀气,神情自若。
“学长,你的铃铛。”
“那个铃铛就送你了。”
苏沐阳看着邢衡挥了挥手,地上的飞剑就回到主人身边,邢衡的背影看上去很潇洒,就像是在人世间孤独行走的浪人。他又看了看手心里的铃铛,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飞快地跑到主楼的屋顶。
白天一没有课的时候要么和伊格纳缇伍兹一起待在屋顶上晒太阳,要么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写着什么东西,想要找到他并不难。
但是在看到白天一的时候,苏沐阳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白天一挑眉看着苏沐阳:“出什么事了吗?”
苏沐阳说:“我今天听邢衡学长说,我妈妈是个男人?”
白天一也是一副被滚滚天雷劈过的样子,僵硬地笑了笑:“这是因为你妈妈出名的时候是以男子身份,后来也没有澄清过。”
苏沐阳说:“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苏家和天家的事?就因为我爸妈被逐出家门了?”
白天一挥了挥手:“这个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你不需要管那些事,当然,你现在也管不了。邢衡看出你的秘传很正常,但是他也不会再深究。因为无论你是不是苏家的后人,你会苏家秘传这件事都不是他邢衡,或者说,小小的一个邢家管得了的。邢衡只能视而不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苏沐阳看着白天一说:“是因为我爸妈面对的敌人是教廷吗?”
白天一深深地看了苏沐阳一眼:“你知不知道,与教廷为敌意味着与人类和那些不可战胜的神明为敌?就算有人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也不敢站出来。过去他们不敢支持你的父母,现在他们也不敢支持原初,都是一样的。”
“学院是远离纷争的地方,在这里你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暂时地忘记外界的一切。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你和邢衡会像其他的学弟和学长那样相处。”
苏沐阳想,如果所有人都刻意地回避“沐阳”的身份,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之后两人就像是同时失忆了一样,当某一场战斗以及后续的对话从未发生,但是,苏沐阳很清楚,他们和其他的搭档一样地亲近彼此只是假象。
但是时间并不会因为他们现在的纠结而停留,日子一天天过去。
与此同时,在千万里之外的芙洛维帝国。一个红发如血的少女用力推开厚重的殿门,公主的寝宫里一地狼藉,能砸烂的东西都被砸成了碎片,就连帷幔都被扯下来撕破。她皱起了眉,四下寻找,终于在一堆蓬松柔软的垫子里找到了她的好友。
沉睡的公主就像是精致的洋娃娃,俏丽的脸庞难得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莉莉,你又乱发脾气了?”兰芷陌将昏睡的公主摇醒,“你到底为了什么和舅舅闹成这样!”
公主睁开眼,看见自己最好的朋友,先是用力抱住她,紧接着就竭嘶底里地大哭起来。
兰芷陌有些慌乱:“莉莉,你怎么了?你先别哭啊!”
外界评论芙洛维的小公主伊丽莎白时,最喜欢用的一个称呼是“烈焰玫瑰”,因为她有玫瑰般的面容和烈焰般的热情,但是现在,她却绝望地嚎啕大哭。
“陌陌,你根本不明白。”她摇着头,“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把握自己的命运。生在皇室,只能被支配!”
兰芷陌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是摸着莉莉如水的秀发,默不作声。
“陌陌,你知道吗?他答应了瑞奈森斯的拉塞尔大公!”
兰芷陌大惊:“那个一直说要娶你的猥琐老头!舅舅答应把你嫁给他了?”
伊丽莎白叹了一口气:“是答应把我嫁给他的长子,也就是伊莎贝拉女王选定的皇储。”
兰芷陌只见过那个年轻人一面,比她们年长了将近十岁,但是无论相貌、谈吐还是风评都是上佳,算是瑞奈森斯那群贵族里难得看得过眼的。他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以至于至今独身的女皇愿意立他作为皇储。
“你不愿意嫁给他?”兰芷陌觉得一切都很荒谬,她们还只有十四岁就要考虑嫁人了?
公主忧心忡忡:“我根本没有见过他!我也不会爱上他的!”
兰芷陌不解:“可是你也没有恋人,怎么会那么肯定?”
“我知道我不会爱他!”公主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会像哥哥一样,为了我爱的人,付出一切!我还有最后的机会,只要我在婚礼之前逃走,就算是父皇,他也不能强迫我回来!”
兰芷陌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伸手在公主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记:“我看你是没睡醒吧?又在说这种幼稚的话了!在你做决定之前,至少稍微了解一下对方,或者体谅一下舅舅。”
公主冷哼一声:“我知道,不就是瑞奈森斯给了十分之一的军饷吗!又不是我让兽人来进攻的,为什么用我的幸福交换?陌陌,你不许也说什么责任,我听够了!”
兰芷陌无奈地说:“我只知道,舅舅最疼爱的孩子就是你。你要知道,他是爱你的。”
公主别过头,眼泪顺着侧脸柔美的曲线流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