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镠听到杜棱的提醒,也是想起了这户人家的来历。
他曾听阮成和管家吴用提起过,在小镇上住着许多外来避难的大族。
眼前这户便是一家,越州苏氏的一脉分支。
越州苏氏是吴老太婆这支盐帮背后的几大家族之一,他们作为吴老太婆的保护伞,让一房的族人来这世外桃源安家,想来也是比较正常的。
惹肯定是惹不起,不过钱镠也不是特别的担心。
虽然现在被人围住,但对方必定不会动手的。
好歹钱镠也是吴老太婆的孙儿,你住人屋檐下,总不能还耍凶行横吧?
事实也是如此,家丁持着木杖围过来时,从府里又出来了一个妇人。
妇人衣着华贵,想来应该是府上的某位夫人了。
夫人急忙下台阶,抱起被吓得嚎啕大哭的小丫头。
看着小丫头被挠得血流满面的脸,被掐得红肿的脖颈,气愤得胸口上下起伏。
眉头皱成了一团,脸色更是气得涨红起来。
夫人瞥了一眼钱镠,更是咬住嘴唇。
钱镠连忙上前致歉道:“还请这位夫人息怒,小弟年幼不懂事,把……”
钱镠还想诚恳告罪,可惜夫人没有心情听下去的意思。
这位夫人打着悲腔道:“这是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
都怪我们错以为小镇上的人淳朴善良,殊不知这里也是那山贼窝。
住在山贼窝里,哪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罢了,明日便让老爷搬回越州去吧!”
夫人没有直接骂钱镠,可是钱镠听着却比骂他更难受。
钱镠恭敬一拱手,做了个小揖,再次致歉道:“夫人……”
妇人还是没有把钱镠的话听完。
妇人长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小月儿今日受此罪,想来是她命中的劫数吧!
你们走吧!
这份说法你们给不了,我们自己去和吴铁娘子讨要便是。”
说完,妇人便抱着小女孩回了院子。
家丁随后而入,最后关上院门的家丁更是一脸气愤得瞪了钱镠一眼。
钱镠长叹一声,真是巷弄俗事,不知该如何解释啊!
钱镠也解释不来,人家看到了什么,就认为是什么。
你说再多,别人也不一定会听。
而且他们本来就有错,就算解释了,也是无济于事。
他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眼前的这个麻烦,他担心的是阮骨头这小家伙为什么突然就发了狂。
阮骨头此时抱着钱镠的大腿,眼神游离,身体还不停的颤抖。
钱镠长叹一声,只得将其抱回了吴府。
良久之后,阮骨头才恢复平静过来。
钱镠又观察了许久,见阮骨头没了异动,这才放下心来。
把事情和管家吴用说了一遍,吴用也是皱起了眉头。
吴用倒也没跟钱镠说什么,只是让钱镠不必太过担心就是。
那户苏姓人家的麻烦,他会去处理。
钱镠提着鱼来到三溜先生的院子前时,已经快到了子时。
钱镠见院里还灯火通明,钱镠便敲开了三溜先生的院门。
“钱公子?快快请!”来开门的老家奴也没问钱镠的来意,便直接把钱镠请了进去。
钱镠有些局促问道:“夫子他……”
“少年早料到钱公子会登门,提前交代了我等,若是钱公子登门,便请公子进门。
少爷还未睡下,公子请吧!”老奴回道。
这栋宅院是吴老太婆送给高郁的,院落不算大,里面的家奴却是相当的多。
吴老太婆决不能帮高郁配家奴,所以说,这些家奴都是从扬州来的。
扬州高氏如今失了大势,如此境遇都能有这么多死忠家奴追随,可以想象,扬州高氏鼎盛之时的那番景象。
钱镠之所以看到了这么多家奴,则是因为这些家奴都在院子里忙碌。
他们在打点行囊,似乎要远行。
钱镠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已经料想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三溜先生要搬离小镇是出于何种原因。
高郁此时在书房中,正用木箱子收拢着他的典藏书籍。
老奴把钱镠带到后,便带门离去。
钱镠行了个大礼后,将那本兵书放在桌案前,带着愧疚道:“夫子……我……”
高郁放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笑道:“来了!坐!”
钱镠低头落座。
高郁笑问道:“你进门时都看见了吧?”
钱镠下意识道:“夫子要走?”
高郁点了点头,有些惆怅道:“本是无根浮萍,免不了要四处漂泊。”
钱镠连忙道:“夫子可以一直在小镇住下的,阿婆绝不会赶夫子走!”
“吴铁娘子重义豁达,怎会赶我走呢?我自己要走罢了!”
钱镠眼神暗淡道:“夫子为何要走?要去往何处?是钱镠把夫子惹恼了?”
高郁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这与你无关。至于为何要走,则是我跟你说的时运已经到了,王仙芝一事,朝廷处理不当,王仙芝虽已成不了气候,但是他手下起来了一个黄巢,乱亦不止,天下将乱。
这次的大乱,恐怕要彻底动摇王朝的根基。
风云际会之时,便是蛟龙腾空之际。”
高郁说得意气风发,可见他对未来的憧憬。
时势造英雄,英雄应势而发。
高郁显然便是把自己当成是那个风云际会的蛟龙了,二十年扬州蛰伏,一番变故更是让高郁家门败落。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他一鸣天下之时。
高郁是胸怀大志的,也敢去这天下谋一番不世之功。
高郁座谈天下时,除了意气风发外,更多的还是稀松平常的平淡。
钱镠知道,高郁并不是井底之蛙而笑谈苍穹。
他蓄势待发已然许久,只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钱镠实在是不舍高郁离去,高郁之才放在何处,都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成效来。
钱镠也不管自己的话是否妥当,全凭着自己的执念道:“夫子要去谋不世之功绩,为何不留在小镇?阿婆、阮成也可帮先生成不世之功业!”
高郁长叹一声,丝毫不隐瞒道:“吴铁娘子于我有大恩,扬州动乱之时,是吴铁娘子把二老接过来的。
这份恩情,高郁永记于心。
滴水之恩是当涌泉相报,本应留在小镇上为吴铁娘子出谋划策,以报这份恩情。
你我师徒,心中之语,为师也不隐瞒。
高郁本是势利之徒,吴铁娘子无心江湖,更不可能举旗谋事。
阮成可为一代猛将,但却做不了雄主。
近些年盐帮境遇,便能看出阮成不善专营。
说自私一些,为师为了振兴门庭,不想做这场根本不会赢的豪赌。”
高郁说的非常的现实,他也不管钱镠如何看他。
人与人相交最重要的便是坦诚。
高郁是很坦诚,却让钱镠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不难受,这肯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