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大内盛见,参上。”
大内盛见弯腰鞠躬,行了个标准剑道礼,而后左手握住刀鞘,右手轻扶刀柄,做出了居合斩的姿势。
虽然只是一个静止不动的姿势,却是法度俨然的一刀,周身竟没有半分的破绽可寻,完全符合居合之道。
大内盛见:“这一刀要斩你左胸!小心了。”
一语既出,四面围观之人纷纷相顾骇然。
能说出自己要攻击的位置,让对手先行有所防范,此人的剑术造诣,当真非同小可。
而另一边,面对无懈可击的起手,萧卿晚纳刀回鞘,半侧身体,左手按于腰际握紧刀鞘,拇指将刀锷向右斜前稍推,右手虚扶刀柄,同样摆出居合之击的姿势。
瑟瑟微风之中,两个人的动作竟是出奇地一致,除了男女体形的不同,握刀的动作,宛如一个人的两个影子一般。
大堂的一旁,香炉上的檀香仍在袅袅地飘着轻烟,温柔得如同情人的抚摸……
然而下一个瞬间,原本如梦似诗一般的轻烟,却忽然出现了些微的紊乱!
二人几乎同时离开原地,速度快得仿佛只是万分之一秒的瞬闪,当武士刀重新回鞘的时候,一切又归于平静。
所以没有人能看清的是,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大内盛见骤然出刀,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猛然斩出!而萧卿晚身形也是一阵模糊,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刀究竟是如何出手,仿佛她的刀只是一道微微闪光的空气。
居合斩!
从极动到极静只是瞬间的事,二人擦肩而过,刀仍在鞘之中,二人也仍保持着出鞘前的姿势。
没有人说话,所有围观的官员、勋戚仿佛都变成了一个个的木桩默然静立,时间似乎静止在了这一刻。
他们当然没有看清双刀交错的轨迹,也不知道最终的胜负,对他们来说,只是两个人快速地做了一次移形换位,仅此而已。
空气里,肃杀的气息逐渐地弥散开来,除了天空,万物早已没了颜色,日落的余晖通过四面的窗棂把大堂染得通红而萧瑟,一阵轻风拂过,带进来满室的蒲公英,合着轻风的旋律,在半空中飘零的落下……
“唔——”
也就在最后一支蒲公英终于落地的时候,大内盛见忽然单膝跪倒,心口一道血痕蔓延,鲜血迸射。
“我说过,此刀出鞘必见血方回。”萧卿晚轻叹着,缓缓收势,“可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只可惜,大内盛见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的他,终于无法再抵抗生命的流逝,就连意识,也已经彻底地陷入了黑暗。
“神崎小姐……真乃天女也。”过了好久,才有人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似的,带头发出了心有余悸的惊叹。
“大人过奖了。”萧卿晚瞥了他一眼。
原来是陆仲亨。
此刻他犹自头晕目眩腿脚发软,心头突突乱跳,压着慌乱强笑道:“不不不,我也是武将出身,姑娘这一手帅得紧呐,只怕较当年的公孙大娘都不遑多让,真可算我陆仲亨佩服的第一人啊。”
于是众人这才纷纷起身赞赏。大堂里,原本已被压抑到极点的气氛总算缓了过来。
萧卿晚这边随口与众人客套寒暄,另一边则暗暗观察着赵奕寒,只不过对方始终脸色淡白,也不知在想什么。
“神崎小姐一路辛苦了。还请厢房稍息吧……”过了半晌,他才终于站起身,淡淡地说道。
萧卿晚暗暗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一关暂时算是过了。”
不过距离得到赵奕寒的信任,显然还有一段路要走。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大内盛见矮胖的尸体……
“怪只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用绝对不会被人听到的声音,萧卿晚在心里默默为他划了个十字。
※※※
当晚,明月如洗,然而魏王府厢房之中,萧卿晚抱着武士刀,斜倚在窗边,听着窗外风动树叶的轻响,却是思潮起伏辗转反侧。
如今总算是混进魏王府,迈出了第一步……
只是这一步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自己和大阁领凤凰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第一天就险些被揭穿……
今天这一关虽说是过了,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想要取得赵奕寒的信任,混入他的核心圈子,显然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而这一路上必定处处惊心,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条。
任重而道远呢……
如此种种,各式各样的念头不断地在脑子里盘桓,将近三更时分,才朦朦胧胧地眯了过去。
恍惚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黄昏的莫愁湖边。其时春风暖薰,石桥飞架,湖水潺潺,碧波悠悠……柳条儿倒映在淡绿的莫愁湖里,小船在碧琉璃般的湖面上匆匆而过,虹桥如身着盛装的少妇,在秋色里安然恬静地展示着她独特的韵味。
“我怎么会在这里?”
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跟随着熙熙攘攘的行人,萧卿晚浑浑噩噩地漫步在莫愁湖边,看着街道两侧或靠或坐着慈眉善目的老头,看着白墙青瓦的商铺一个挨一个,听着市声如潮,心里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那究竟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又一次从脑海的深处冒起,这一回清晰了很多,接着她猛然想了起来:
“是了!天哥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所以约我在这里见面的么?”
可他……
不是死了么?
难道……
是自己搞错了,其实天哥根本就没死?
想到这里,萧卿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天哥没死,他还活着!
可是……
两人不日就要成婚了,按理说,眼下是不便见面的,他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见自己不可?
“有什么话非要来这里说……”她低声地抱怨着,心里不禁又微微有点儿好奇。
并且……
漫步在这个风景如诗的画卷里,看着桥街相连,河埠廊坊、过街骑楼、临河水阁,看着屋檐下摇曳着红色的灯笼,踏在潮湿斑驳的青石板路上,却让她实在不能不有一种慵懒的惬意。
前面,就是被誉为莫愁第一景的虹桥了呢……
忽然!
萧卿晚攸地顿住了脚步!
因为此刻,那突如其来的寒风,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把三月艳阳的春天冻出了眼泪。
雪啊……是雪啊……
终于……下起来了呢……
天京城,都已经多久没下雪了?
印象中上一次的雪,还是在自己昏倒在杨家门口的时候落下的吧?
在时隔多年的今天,雪又一次落了下来。
“想不到今天又看到落雪了……”萧卿晚如梦呓般地呢喃着。
这装载着所有回忆的雪……
“呼——”
她痴怔般地伫立在虹桥头,看着纷然零落的雪花,发出了恍如隔世的叹息。
天石他……把自己叫到这里来究竟是做什么呢?
然后萧卿晚就看见了杨天石……
看见了那个正从虹桥之上,款款走来的书生。
落雪在眼前飞速退散,四周小贩的吆喝,也仿佛隔了几个世纪一般遥远,偌大的莫愁湖,虹桥上川流不息的游客行人,竟都成了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唯一活生生的,便只剩了那么一个款款而来的白衣文士。
一步、一步……
像是走过了千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