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天京郊外。
树林里静得有些骇人,两边沉默的巨树犹如鬼怪般地凝立着,惨白月光穿过重重树影,照亮了这片林中空地,也照亮了空地上静立不动的萧卿晚。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树林里一点反应也没有,就仿佛这一片天地已从世界之中被隔离了一般,可萧卿晚却依然耐心地等待着。
突然!
死一般沉寂的树林无风自动!
仿佛锐器划过水面,原本严密如云的枝林叶海破开了箭一般的水纹,向着空地上的萧卿晚疾射而去。
那是一道飞掠而过的人影在树上飞奔,她的动作很快,眨眼就冲到了萧卿晚的身后。
“卑职参见大阁领!”
银铃般清脆的语音声中,萧卿晚盈盈拜倒。
她当然认出了来人正是内卫府的大阁领凤凰。
从如意酒坊回来后,萧卿晚便一直有些郁郁,但该办的事还是得办。
于是,在楚铭等人走后,她趁着四下无人,在酒坊大堂靠窗的位置,从窗台往下第三块砖后,塞进了约见凤凰的消息。
“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凤凰问道。
“卑职在魏王府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赵奕寒放着正堂的书房不用,每天都要在北阁书房呆上几个时辰,而且任何人不得打扰。”
“哦?”
“只是……”
“只是什么?”
“我无法接近那里。”
“无法接近?”凤凰微愕。
萧卿晚的身手她知道,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女虽不是什么天下无敌的高手,但却是第一流的密探。
要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是她对付不了的,这并不奇怪,但连接近都做不到,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卑职惭愧……”萧卿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
凤凰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因为王府戒备森严,守卫密布?”
“不~”萧卿晚微微摇头,“事实上北阁书房守备松懈,几乎没有什么岗哨。”
凤凰:“……”
萧卿晚:“而且卑职已经取得了赵奕寒的信任,就算再森严的守卫,再密布的暗哨,卑职都能总魏王的随身小玺调开。”
凤凰:“……”
萧卿晚:“北阁书房真正的守卫,只有一个人。”
凤凰:“一个人?”
萧卿晚:“确切的说是一个影子……”
凤凰:“影子?”
“他叫叶枫,是魏王的贴身护卫,也是他身边最厉害的杀手。”萧卿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幽远,“他的感觉及其敏锐,可他的意志却无比坚定;你根本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可只要你靠近,就会发现其实他就在你的旁边……所以,只要他守着北阁,哪怕是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北阁。”
“是这样……”凤凰所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助?”
“如今北地突厥犯边,前不久信王楚铭刚刚兵败大同,如今朝廷正在安排新的统兵将领,”萧卿晚道,“我希望大阁领向陛下要一道旨意:调魏王北上大同据敌;而叶枫身为魏王贴身护卫,赵奕寒势必带着他同行……”
“这不可能!”凤凰不假思索,立刻拒绝。
“大阁领……?”萧卿晚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明明是顺理成章的事,她没想到凤凰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
凤凰:“陛下不会让他挂帅的。”
“可是……”萧卿晚愕然,“赵奕寒武将出身,又是当朝宰辅,这拒敌于国门之外,带兵挂帅,至少从明面上他责无旁贷啊?”
凤凰:“……”
萧卿晚:“再说卑职卧底王府,查察魏王谋反之事,虽是为丈夫报仇,但也是为皇上铲除权奸……陛下不也早就想除掉赵奕寒了吗?”
“…………这等军国大事,陛下一向圣心独断,她不会听我们的。”
沉默了半晌,凤凰终于开口解释。
可萧卿晚听到这里,却是为难地蹙起了眉头:“这就难办了,叶枫永远只听从魏王一人之令,即便卑职拥有魏王小玺也调不动他。”
“为何?”凤凰问
萧卿晚摇了摇头:“卑职终究不是赵奕寒本人……”
“……你杀不了他?”凤凰想了想,又问道。
“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因为他是个无情无心的人。一个无情无心的人,会让任何人都感到恐怖。”萧卿晚回答道,她的脸上泛着又青又白的光,“他在这里,你觉得压抑,他离开这里,你觉得恐怖……卑职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凤凰:“……”
萧卿晚:“不!确切的说他是一把刀,一柄剑,但绝不是一个人!”
凤凰:“……”
萧卿晚:“并且他永远只存在于阴影之中,你可以感觉得到他,可你却永远无法真正看清一团影子。”
“……明白了。”凤凰沉默了半晌,终于重新开启了紧抿的嘴唇,“这个人交给我。”
萧卿晚忍不住微微一怔:“大阁领能杀得了他?”
“不,”凤凰说,“你我的武功只在伯仲之间,你都做不到的事,我也没有把握做到。”
“那……”
“但我们根本不需要杀了他,因为你只需要调开他,仅此而已,不是吗?”
“可是……”
“放心吧……”凤凰语意幽然,“叶枫再怎么英雄无敌,再怎么冷酷无情,他终究是人。”
“大阁领……?”
一瞬间,萧卿晚似乎明白了什么。
※※※
魏王府,北阁。
圆月如盘,轻轻地挂在树梢。一缕缕柔和的月光,轻柔地抚摸着大地的脸庞,把月光渗透进花园的假山玉树之间,于是天地间的一切,都在这银白色的光辉沐浴之下,变得更加圣洁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美好的光辉,却也无法驱散眼前这个角落里的阴暗。
因为这里站着一个人……
叶枫!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却好像亘古就长在那里的石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阴影中……
所以即使是辉月的影子已经透过了怪石嶙峋的假山,透过了被晚风吹得起伏不定的叶海进入到了这一处角落,却也像是被此处浓的化不开的阴郁吓住了脚步,停滞在了周围不到一尺的地方。
而当站在原本角落里的叶枫,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的时候,那皎洁的月色更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兔子,直接从这个被阴影覆盖的角落褪了出去。
于是,叶枫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了阴影里,任凭无边的黑暗包围了自己的身体。
所以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
那么地傲然。
然后他忽然动了!
完全没有预兆,快得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但他确实动了,人影微晃,瞬间便消失在了操场之上,留在经过的路径上的,只有一连串逐渐汽化的残像。
而当人影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花园的角落了。
凤凰说的不错,他再怎么英雄无敌,再怎么冷酷无情,他可以守着北阁不吃不喝,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他终究还是人……
只要是人,他就不能不去一个地方……
叶枫的面前,出现了一间虽然很简陋,却是每个府宅——甚至皇宫大内都必不可少的屋子。
那是一间茅房。
然而叶枫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视线里,一个掖廷处的小厮正在茅房的门口滴溜溜地打转。
“叶爷。”他快步迎了上来,不住地打躬作揖,“真是对不住,这里的茅房坏了,要不您到前院去吧?”
“……怎么了?”叶枫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前院距离花园太远,而他不能离开得很久,否则……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干的好事,”那小厮气不打一处来,“把蹲位上的踏板都给踩烂了,如今上头根本站不得人,小的刚还想找人来修,可您瞧~,这大半夜的……”
那人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叶枫已经不知道了,他没时间再听下去,拔腿就往前院的方向急掠而去。
可当他站到前院的茅房门口时,却发现……
“叶爷~”里头传来了一个不知是谁的声音,“实在不好意思,小的今晚吃坏了肚子……哎哟~,哎哟~~”
叶枫:“……”
“要不,您到西跨院那边瞅瞅吧……?”
叶枫二话不说地扭头就走。
可是刚刚抬起的脚步,却又攸地顿住了。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别人上茅房都好好地,偏偏自己上茅房的时候就出问题了?
如果说一个茅房出问题,还可以说是自己运气不好,可两个茅房全都出了状况——虽然看起来都是很平常的事,但这巧合得也未免太微妙了点。
难道……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