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
楚桥愣了愣,旋即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说……这,这是……”
“我有几个发现,请捕头大哥参详。”萧卿晚说着,拿起身边一截焦黑的断木,轻轻一拗,木头应声而断:“已经彻底炭化了。”
“炭化是……?”
“就是木头彻底被烧成了木炭,所以才变得这么脆。”萧卿晚一边解释着,一边绕着废墟走了一圈,随手捡起几块断木,轻轻一掰,木头同样应声而断。
“能够烧得这么彻底,显然只有起火源才能做到……一般来说,越靠近起火源的地方,物体烧坏越严重,因为起火源的燃烧时间最久。”她说,“可是你看,我手上的木头是从各处分别收集的,却同样被炭化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些地方都是点火源。但是……”
她回过身,迎上了楚桥似懂非懂的眼神:“如果是‘不慎失火’,一般只有一处火源,然后蔓延开来。可你什么时候见过有家中各处同时‘失火’的?”
楚桥蓦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透心间:“你是说……有人……纵火……?”
“没错。”萧卿晚目光幽幽,“只有人为地有意纵火,才会在家中各处同时点火!”
此言一出,一直围观的人群顿时嗡然炸响。
楚桥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一般,呐呐了半天,竟说不出一个字。
“可是……”人群里有人问道,“杨家一向为人和气,从没听说跟谁红过脸,到底什么人这么恨他,要活活烧死他全家呢?”
“他们不是被烧死的……”萧卿晚摇摇头。
“这……”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在纵火之前就已经死了。”
一句话顿时犹如水滴沸油,本来还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议的人群登时炸了锅。
“很简单的道理,”萧卿晚不得不稍稍提高了声音,“着火的时候,那么人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自然是向着门口跑。可是你看他们……”
萧卿晚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哪一具尸体,是朝向门口的方向死的?”
鼎沸的人声顿时静了下去,眼前的事实历历在目,萧卿晚娓娓而谈,事事若合符节,句句鞭辟入里,所有的人都不禁听住了。
“那……”楚桥“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道,“照你这么说,这是命案?”
“……定然是这样!”萧卿晚斩钉截铁,“我相公绝不是死于失火,这是蓄意的谋杀!”
沉默……
无声的沉默有如实质,在废墟的空气里蔓延着。
楚桥呆呆地看着眼前有如狄仁杰重生,包文拯再世的少女:“那你说,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萧卿晚摇摇头,“目前一切还只是推测。”
毕竟同时一家几处同时失火的事故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只是发生在侯门似海的大户人家可能性高一点,而杨家这种小门小户的可能性很低。
另外天哥究竟是被活活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体,依靠尸体的朝向来判断也嫌草率,真正的断定方法必须通过详细的尸检解剖,只不过眼下没这个条件。
所以才只能是推测。
但有一点她到现在也始终猜不透……
天哥平时待人和气,从没听说过和谁红过脸——这一点刚刚那个似乎是他邻居的人也证实了,那么到底有谁和他有这么深的仇恨,不但杀他全家,还要付之一炬呢?
※※※
当夜,萧家。
大红的喜布被素白的娟纱换下,精工细织的凤冠霞帔也被麻布寿衣所替代……
喜事变丧事,人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此。
已经是四更时分了,深沉的夜把整个天京城都送入了梦乡,姐妹们安慰了一宿,也都相继告辞离去,然而萧卿晚却依然静坐窗边。
究竟会是谁干的呢?
她盯着眼前蜡泪斑斑的残烛,不住地设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
突然!
一阵晚风袭来,吹得房里所剩无几的残烛猛地一黯,紧接着空气中便传来了一声刺耳得令人牙齿发酸的怪响。
有暗器!
萧卿晚下意识地一矮身,一道乌光几乎贴着她的脸颊飞掠而过!
然后就是窗格上一个不知是谁的身影攸然闪没!
“什么人!”
萧卿晚一声清喝,提起桌畔横刀,展开身形,宛如轻巧的雨燕一般从窗口追了出去。
栉比鳞次的店肆房舍在脚下快速地掠过,二人一追一逃,在屋脊之上飞奔,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已穿过了街区,越过了房舍。
萧卿晚越追越是心惊!
刺客的轻功竟然和自己不相上下,而且对于天京复杂的环境更是无比的熟悉,左一钻,右一绕,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在她的眼前消失的踪迹。
她蓦地站定了身体,游目四顾,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跑到杨家火灾的废墟中了。
依然是阿鼻地狱一般地惨状,放眼四顾,四面都是乱七八糟的断砖碎瓦,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阴森的幽光,朦胧的似点点血迹,除此之外就是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萧卿晚怔怔地凝视着四周,一层薄薄地,暗夜里特有的雾气慢慢地在他的身边弥散开来,一种极其古怪的直觉袭上心头,明明有危险就在附近,却除了这种危险感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灵觉,没有其他的动向!仿佛是有什么鬼魂般的东西在悄悄地接近……
忽然!
一股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不知何解地在她的脑海中骤然闪灭,几乎是下意识地,萧卿晚一个闪身,直接跳向了一边!
而就在她堪堪避开的霎那……
“咔嚓!”
面前的一棵断柱齐根而断!
断口平整,犹如被人用刀削去了一般……
不,不是犹如,它就是被人用刀削去的!
因为就在同时,萧卿晚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啸声……
那是刀刃与空气地快速摩擦所产生的噪音,与此同时,一股滔天的杀意排山倒海一般地向她涌了过来。
萧卿晚猛地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身后骤然出现的蒙面的刺客,黑夜里只见一双的招子闪着鬼火一般的幽光,看上去有如饿狼。
但更像饿狼的却是对方的刀!
匹练的刀光迎面疾斩,霎时已将萧卿晚的全身上下彻底笼罩!
但也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之中,萧卿晚攸然拔刀,细长的刀锋幻化成一道炫丽的流星,以光一般的速度向对方疾刺而去。
凌厉绝伦的一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哪怕眼前的是一块钢板,也必将被它毫不容情地贯穿!
然而它的刀尖却在对方的胸口骤然停住……
她发现对方的刀也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自己刀虽然可以贯穿对方的身体,但刺入的位置却偏了那么一毫,不会正中心脏,而对手的刀却可以轻易地割开自己的咽喉……
胜负已分。
“身手还不错。”刺客缓缓地除下了自己的面罩。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夜色中她面貌姣好,珠圆玉润。虽然穿着夜行衣,却掩不住妙曼的身姿,英气勃勃却不失柔美。
萧卿晚立刻单膝跪倒:“属下参见大阁领。”
大阁领……
内卫府的最高长官!
原来这个女人竟是天京内令人谈之色变的内卫头目——
凤凰。
“我说过……”凤凰摆摆手,“你娘和我是手帕之交。你我同为皇上效力,虽然职位不同,但在公是同僚,在私是姑侄,倒不必拘礼。”
这倒不是假话……
萧真的母亲和凤凰当年都是赵眉的侍女,据说母亲还救过凤凰的命,可惜母亲英年早逝,临终前曾托凤凰关照自己,所以凤凰才有“姑侄”一说。
“是,姑姑。”萧真点头应喏。
“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吗?”凤凰问。
“还请姑姑明示。”萧卿晚躬身揖礼,心里却已然隐隐猜到了几丝端倪。
“你的分析、推理能力,在内卫之中算是拔尖儿的。”凤凰温和地笑笑,“今天傍晚,你在这个案发现场的推理、分析也很精彩。或许你没注意,当时我就在人群中看着你。”
萧卿晚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继续等待着下文。
“不过现在我还要试试你。”凤凰道,“怎么样,能不能猜到原因?”
萧卿晚想了想:“姑姑似乎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
“不错。”凤凰的眼中掠过了几丝嘉许,“你观察入微,头脑缜密,临变不惊,这很好。可我还不知道你的身手究竟如何,所以才要试你一试。”
萧卿晚:“……”
“因为我有任务要交给你。”凤凰的表情瞬间变得森然如冰,“你虽然申请了退役,但我还没批复,所以你现在依然还是我内卫府的一员。”
萧卿晚:“……”
凤凰:“你知道今天死的是什么人吗?”
萧卿晚依然没有回答,凤凰也不需要回答,她又接着说了下去:“他是我派到魏王赵奕寒身边的秘谍。”
一字一顿!
更字字惊心!
萧卿晚浑身一震,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奕寒!
赵眉的内侄,虽然自幼饱读诗书,却是武将世家。几年前赵眉初登大宝,扬州刺史徐敬业聚众谋反,叛军打到金陵,金陵刺史望风而逃,是他运筹帷幄,以一千士卒,在青石坳一役全歼叛军三千精锐,破灭了徐敬业迅速西进的企图。
此后突厥铁骑犯边,又是他带兵北上,在鹰嘴崖十面埋伏,全歼了突厥王子执史失力的豹师,斩执史失力首级,回朝献捷。
此后,他三平突骑施,骂死楚宗旗,只身入楼兰,说降大月氏……助赵眉坐稳了江山,被女皇任命为领侍卫内大臣、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史上最有权势的宰相,也成为了大周最年轻的亲王。
可是……
天哥他……竟然是内卫府派在魏王身边的卧底?他还有这一层身份?
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本官并没有诳你。”凤凰接着说,“如今的赵奕寒,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英风四流的一代儒将了。现在的他权势熏天,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这些陛下或许还能容忍,但他屡次觊觎太子之位,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