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酒坊。
在整个天京城来说,这个酒坊并不起眼,门楣屋檐都极低,仿佛一不留神就要撞上去。只在门外斜挑了个旗子,上书一个的“酒”字来证明这真的是一家酒馆。就装潢而言,这酒馆别的没什么特别,这城里随便就能找出十数家一模一样酒馆来。
但对于萧卿晚来说,这个酒坊却有着特殊的意义。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这是如意酒坊的地址。”凤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如意酒坊?”萧卿晚瞥了一眼纸条,旋即把它搓成了齑粉。
“那里是最新启用的联络站。”凤凰看着她的举动,心里暗暗点头,“掌柜的姓冯,不过不是我们内卫府的人。”
“……明白了。”
“我们是单线联系,酒坊大堂靠窗的位置,从窗台往下第三块砖,消息就放在那里。”
时间回到现在。
萧卿晚在门口解装,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早迎了出來,口里不停他说着:“哟,客官今儿大驾光临,小店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萧卿晚抬头看时,只见此人一身靛青布袍,外罩黑竹布褂子,雪白的袖口略向上挽,显得十分干净利落。知道是店里的掌柜,遂笑道:
“冯掌柜,给我拣一个靠窗的座位。”
说着就要迈步进店,不料却被一把拉住了。
“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掌柜的赔笑道,“小店今儿客满啦。”
萧卿晚抬起头,如水般的目光越过他往里看了看,却发现店内大堂空空如也,不禁嗔道:“难怪人家都说,车船店脚牙,没罪也该杀。这不有的是空位置么?你竟然骗我!当我给不起饭钱么?”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五两重,底白细深的九八色纹银丢了过去。
冯掌柜见她出手阔绰,顿时脸上都乐开了花,待要伸手去接,又攸地缩回了手,尴尬着陪笑站在那里。
“阿弥陀佛……咱们这是百年老店,哪敢骗您?”他说,“姑娘,实不相瞒,小店今儿给贵客包下了,姑娘何不自己和他商量?这会人就在大堂,只要贵客同意,小的这就给您老奉茶。”
萧卿晚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东首的台子边上,单坐了一位黑面青年,穿着明黄色的锦袍,身侧还侍立着几个豪奴,桌上摆着几样蘸花细刻的银质碗碟,却将店家所供餐具一概不要。
萧卿晚一见他这等排场,便猜是哪一家的纨绔公子,原本不想和他啰嗦,但如意酒坊是凤凰指定的联络站,若进不得店,自己的消息怎么传的出去?
正自委决不下,忽听得店里一片声儿地吵嚷起来,一个年轻的少妇拖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似乎在求情告饶。
而她面前站着的,就是方才孤身独酌的那个锦衣青年,正不住口地骂道:“……你这贱妇好不要脸,当初又不是我逼的你,银子我也给过了,还来纠缠做甚?知趣的就赶紧走开,大庭广众的抛头露面,你丢的起那人我还丢不起这脸呢。你这突厥蛮夷,怎么这么不知趣?”
萧卿晚听到“突厥”二字,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这突厥是继匈奴、鲜卑、柔然以来漠北又一个重要的游牧民族,前楚太祖皇帝攻灭匈奴后,原匈奴所属突骑施、乌古斯、葛逻禄、钦察、卡拉吉、样磨、处月等部建立起突厥汗国,并不断南侵,与大周朝连年征战,干戈不息。
可如今北地战事频仍,双方榷场关闭,怎么会有突厥妇女在中原活动?
想到这里,萧卿晚不由得向那少妇看去,只见她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虽然无十分颜色,但皮肤白皙,颇有些动人心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少妇低垂着头,“做出这等事情,是我自己没脸。只是两个孩子还小,可叫他们怎么过……”
黑面青年听得“孩子”二字,更是勃然变色,怒道:“休要无理取闹!咱们两个一无父母之命,更无媒妁之言,谁知道你身边这两个是哪个男人的野种,凭什么说这两个孩子是我的?”
许是此话太过诛心,那少妇刷地一下白了脸色,晃了一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几欲晕倒,半晌才缓过气来,凄然道:“我……我……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要娶中堂大人的小姐,我……我拦不得你,可这……这两个孩子……是你亲生骨肉,你怎能不认……”
“荒唐,你说这两个孩子是我的,你可有凭据?”
“你……我……皇天在上,事关名节,我怎会……怎会……”
“你要再提什么名节,真真羞也羞死了,”黑面青年冷笑连连,“你未婚先孕,还有什么名节可言?”
那少妇眼见他决绝异常,情急之下,再也不顾脸面,一把上前抱住他的腿,道:“你辱我不要紧,可孩子是无辜的。”
黑面青年怒道:“你……快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信不信我揍你!”说罢便命豪奴动手。
几个豪奴轰然一声,立刻冲上前,围着一位少妇拳打脚踢,甚至就连小孩也不放过,少妇不敢还手,只能拼命护着孩子,任凭密集的拳头仿佛雨点般不住地落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吃痛不过偶尔发出的闷哼,她几乎一声不吭。
但施暴者却仿佛存心地一般,拳脚反而专往她的伤口上招呼,刚开始少妇还拼命地想把伤口掩住,但她很快就放弃了……
因为淤肿实在太多了,顾了前面顾不了后面,藏了左边藏不住右边,所以只能任凭拳点不要命地砸在自己身上……
每一下,都能带起一阵令人心悸的颤抖……
每一下,都能制造出新的淤伤!
渐渐地,少妇的嘴角开始渗出了一丝鲜血,那一抹鲜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是触目惊心!
而那位黑面公子,却依然端坐一旁,嘴里不住地嚷嚷着:
“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这个突厥蛮夷。”
“竟敢讹诈小爷,简直活腻歪了!”
……
“住手!”萧卿晚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要务在身,本不想多事,然而眼看着一个母亲被打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像打摆子瑟瑟发抖,要她坐视不管,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喲~!”黑面公子上下打量了萧卿晚一回,“还出来一个打抱不平的,臭娘们儿,你可知道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