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萧卿晚返回了魏王府。
当二十口盛满银锭的大箱在王府的大厅里一溜烟排开的时候,所有随侍的小厮都惊呆了。
而赵正阳的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衣闯天关,只身擒剧盗……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王爷,”萧卿晚从怀中掏出玉佩,双手递到赵奕寒面前,“小女子幸不辱命,已尽数追回被劫官银九千两,匪渠徐虎被擒,特来交玺。”
然而赵奕寒却没伸手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垂首侍立的少女……
虽是素衣简装,却难掩丽质天生,不施铅华,却依旧美丽。
而萧卿晚却暗暗地皱了皱眉头。
赵奕寒的视线仿佛要盯入她的灵魂一般,扎得她浑身难受,集中程度甚至都能从视线感觉到痛。
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暗暗地把整件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想了一遍,每一个环节都梳理了一遍,却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那么赵奕寒这么看着自己做什么?
难道……
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沉默的气氛,在大厅里弥漫着,就连窗外的蝉鸣叶响也戛然而止,一种骇人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房间里静得连心跳都能鼓噪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终于!
“留着它吧。”赵奕寒那紧抿成“一”字的唇线微微地张开了,“从今天开始,这枚小玺就由你来保管。”
“……?!”
萧卿晚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赵奕寒一眼,却正好对上了对方深幽如潭的视线,那黑瞋瞋瞳孔的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是。”她赶紧垂下头,低声应了一句,躬身退出了大厅。
而直到少女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走廊的转角,一直一言不发地赵正阳突然转过身,对着赵奕寒微微一揖。
“王爷。”他说,“此举怕是有些欠妥。”
“哦?”
“那小玺是您的随身信物,见玺如见王爷,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恐怕……”
“来历不明……吗?”
“……您不是怀疑她不是神崎伊织?”
“是吗。”赵奕寒不置可否,呷了口茶,闭上眼睛也不知在品茗醇香,亦或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唤了一声,“叶枫。”
然后赵正阳就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影子。
只是一个影子……
因为出现在他身后的人永远只存在于阴影之中。
赵正阳当然知道叶枫是谁,对那种瞬间包围全身的压抑,他也早已习以为常,然而他还是不自禁地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
因为即使只是一个影子,却迸发出了凌厉的杀意,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
一把出鞘的剑!
“我去过东瀛,拿着神崎伊织的画像见了山名氏清。”叶枫说,“的确是她。”
然后人影就渐渐地淡了下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正如他出现时那样……
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当你知道的时候,可能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赵正阳:“原来王爷已经派叶枫去调查过了……”
“青州府衙的报告回来了,运银队是在采石坳受的伏击,那里两山夹一沟的地形,是最好的伏击地点。”赵奕寒说,“这一次我们损失很大,鹰组派去的人,几乎都死了。”
赵正阳:“……”
赵奕寒:“可你想过没有,万象神宫的修缮事关重大,护送的户部官银去浙东是王府绝密,徐虎怎么会知道?又怎能在采石坳设伏,全歼了鹰组?”
“这……?”赵正阳瞿然一惊,“王爷的意思是……有内奸?!”
赵奕寒没回答,踱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铁青色的天空:
“这个神崎伊织武功不错,重要的是她心思缜密,智计过人,办事认真,我的身边正需要这样的人。”
赵正阳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然而他的表情,却全都落在了赵奕寒的眼里……
“怎么,”赵奕寒问道,“想说什么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是。”赵正阳拱手一礼,“王爷,只是觉得这个神崎伊织做事的确很认真……她训练王府卫队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王府。
赵正阳:“我听说神崎小姐天天让侍卫们蹲四个时辰的马步,还拉着他们到虎踞关负重长跑?”
“侍卫们的基础太差,王爷既委教习之责,小女子敢不尽心?”萧卿晚回答道。
……
时间回到现在。
“可是。”赵正阳又接着说,“一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虽然可敬,但……却更可怕。”
赵奕寒看了他一眼:“可她能从徐虎手上拿回九千两白银,你能做到吗?”
赵正阳垂下了头不言声。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赵奕寒又道,“神崎伊织的事我自有道理,你就不必操心了,下去吧。”
※※※
当夜。
圆月如盘,轻轻地挂在树梢,把皎洁的银辉洒满天地,也洒满了魏王府花园西厢的“还施水阁”之上。
这里是萧卿晚的房间。
尽管此时已是四更时分,但此刻的她,却依然斜倚在窗边,望着窗外暗蓝色的天幕,望着繁星如辰,明月似冰,许久,才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地叹息。
今天是杨天石的忌日……
她今夜本在房中打坐行功,见窗外月光似水,晚风轻送,拂动满山树影摇曳,沙沙作响,蓦地想起当年碧水寒潭,明月当空,自己和杨天石月下订盟,誓同生死。不料成婚当日,杨府竟遭惨变……
如今自己形单影只,与杨天石人鬼殊途。便连想去他的坟头拜祭,都碍于如今的身份而不能……
想到伤心之处,萧卿晚如何还能静得下心来入定?只得披衣起身,穿过几处月洞门,只见眼前一片极大的空地,当前一座小桥飞架,原来竟是到了后花园的舞月台之上。
萧卿晚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舞月……舞月……唉,也不知当年嫦娥奔月之后,后羿望月剑舞之时,可曾有过如我这般‘当年扶摇上云宵,而今最怯中秋夜’的兴叹?”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极力地缓解开心底越来越沉重的压抑感,回房挑了几样点子,用食盒盛了,这才返身回来。四下一顾,拣了一块干净的山石,拿起自己的手炉摆上,往随身的小荷包里摸出两星沉香焚上,含泪施了半礼。
“天哥……”她暗自说道,一边从食盒里掏出点子摆上,“时光如水,转眼咱们分开也一个多月了,也不知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这几样点心……都是晚儿亲手给你做的,在那边没人做给你吃,不知……”
话到这里已再说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阖上了眼睛:“晚儿今日终于获得了魏王的信任……你的冤魂可以安息了。”
萧卿晚冰雪聪明,今日赵奕寒的一番话,她又怎么会听不懂?
将自己随身的小玺交给自己保管,那么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就算真正进入魏王府的核心圈子了。
“今天是你的忌日,可惜晚儿重任在身,不能去你的坟前拜祭,就在这里,以一曲《相思意》,聊表寸心罢。”
用绝对不会被第二个人听到的声音,萧卿晚呢喃道:“不过你可以放心,你的大仇很快就能得报。晚儿在此立誓,不久的将来,必以赵奕寒的人头,祭你的在天之灵!”
说罢嗒然闭眼,手按洞箫,咽咽呜呜地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