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我到克里龙饭店等候布蕾特。在等她的时间里我坐下来写了好几封信。我希望克里龙饭店的专用信笺能让这写得不怎么样的信看起来更好些。大约五点四十五分,她还是没有来,我下楼到了吧台前,跟酒保乔治一起喝了杯鸡尾酒。布蕾特也没来过酒吧间,所以走之前我又上楼找了一圈,之后打车去了雅士咖啡馆。跨过塞纳河时,我看见一艘空驳船被拖曳着顺流而下,场面非常壮观。船快到桥洞时,船夫们伸出长橹控制船的方向。塞纳河看起来很美。在巴黎,过桥总让人感到心情愉快。
出租车绕过一座打着旗语姿势的雕像,那人是旗语的发明者。随后,车子拐到拉斯佩尔大街。我往后一靠,等着车子驶过这段路。行驶在拉斯佩尔大街上总让人感觉不太舒服,就像是行驶在巴黎—里昂公路上一样,让我觉得乏味无聊,直到过去以后才得以解脱。我想,旅途中这些让人感觉呆滞无趣的地方应该是由于某种观念的联想引起的。巴黎有的街道跟拉斯佩尔的大街一样丑陋。我丝毫不介意从这条街道上步行过去,但是我不能忍受乘车路过。或许我在什么地方曾看到过对这条街的描述。罗伯特·科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这么不喜欢巴黎的。但不知道具体是哪本书让他有了这样的看法。也许是受门肯[14]的影响。门肯厌恶巴黎,并且影响着很多年轻人的好恶。
出租车停在了洛东达咖啡馆前。在塞纳河右岸,虽然你叫司机把你送到蒙帕纳斯的哪家咖啡馆,他们总是会把你送到这儿。或许十年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多姆”了。反正“雅士”离这个地方也没几步路了。我走过“洛东达”那些让人不舒服的餐桌,来到“雅士”。酒吧间里有几个人,哈维·斯通独自坐在外边,看上去孤零零的。他面前有一摞小碟子,他需要刮刮脸了。
“坐下来,”哈维说,“我正找你呢。”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找过你而已。”
“又去看赛马了?”
“没有。上周日之后就没去过。”
“收到过从美国来的信吗?”
“没有,音信全无。”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知道。我联系不上他们,索性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想知道点情况吗,杰克?”
“想知道。”
“我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
我迅速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三天前,哈维在“纽约”酒吧里掷扑克色子,赢了我两百法郎。
“怎么搞的?”
“没钱,没钱进账,”他顿了顿,“跟你说,杰克,这也奇怪了,我一没钱就只想一个人待着。我只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动弹,就跟猫一样。”
我在自己的口袋搜寻了一番。
“一百法郎对你能有点儿帮助吧,哈维?”
“足够了。”
“走,我们吃点儿东西去。”
“不急,先喝些什么吧!”
“在喝酒之前,最好先吃点儿东西。”
“不用了。都这样了,吃不吃还有什么区别?”
我们一起喝了一杯。哈维又端起我面前的小碟子,摞到了他那一堆上。一个小碟子代表侍者上的一杯酒。这么说来,他已经喝了很多了。色子上刻有扑克牌中六张最大牌图形。
“你认识门肯吗,哈维?”
“认识呀。怎么了?”
“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他有时候说话很好玩。我上次和他一起吃饭时,我们谈起了霍芬海默。他说,‘问题就在于,他是一个伪君子。’这话说得挺对。”
“确实不错。”
“如今他也玩完了,”哈维继续道,“他几乎写完了他所有熟悉的一切,现如今他写的一切都是他不太了解的。”
“我想他应该不错,”我说,“但是我就是读不懂他写的东西。”
“唉,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读他的作品了,”哈维说,“除了那帮在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学院念过书的家伙。”
“哦,”我说,“这也挺好。”
“那是当然,”哈维说。我们就这样坐在那儿沉思了一会儿。
“再来一杯葡萄酒吗?”
“好啊。”哈维道。
“科恩来了。”我说。罗伯特·科恩正穿过大街。
“那个笨蛋。”哈维说。
科恩走到我们桌前。
“嘿,你们这两个懒汉。”他说。
“嘿,罗伯特,”哈维说,“我刚才还跟杰克说呢,你就是个白痴。”
“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如果做什么都随你便,你想做什么?”
科恩开始思考。
“不要想,马上说出来。”
“我没懂,”科恩说,“可这是要干什么呢?”
“我想知道你最愿意干什么。你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且不管这念头有多傻。”
“不知道,”科恩说,“我想我更偏向凭我如今的技术再去玩橄榄球。”
“我倒是看错了你嘛,”哈维说,“你不是白痴。你只是个发育不良的病例。”
“你说话太难听了,哈维,”科恩道,“总有一天你会被别人揍一顿的。”
哈维·斯通嘿嘿一笑,“这么想的恐怕只有你吧,别人才不会呢。因为对我来说全都无所谓,我又不是什么好勇斗狠之辈。”
“如果你真的挨了一顿打,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才不会。这就是你会铸成大错的原因,因为你不够聪明。”
“不要再往我身上扯了。”
“好吧,”哈维道,“对我来说你说什么都一样,对我来说你什么都不是。”
“好了,哈维你别说了,”我说,“再喝杯葡萄酒吧!”
“不了,”他说,“我要到街那头去吃点儿东西了。再见,杰克。”
他迈步出门,沿着大街走了。我看着他穿过来往的出租车到路对面,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车流中走得很慢却又很自信。
“他总是让我生气,”科恩说,“我真受不了他。”
“我倒不这么想,”我说,“我真的很喜欢他。你用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我知道,”科恩说,“可他总让我心神不安。”
“你今天下午有没有写点儿什么?”
“什么也没写出来,我实在是写不下去。我写第一本书的时候可比现在轻松多了。这问题真让我头疼。”
他不再像今年初春刚从美国回来时那样意气风发、得意扬扬了。当时他对自己的作品信心十足,还一心想着要去南美探险。现在,这种自信已经全部消失了。但是,我总感觉我似乎没把罗伯特·科恩好好地描绘出来。原因在于,在他爱上布蕾特之前,我从来没听他讲过任何一句与众不同的话,从没有一句话让他显得与众不同。他在网球场上看起来相当不错,体格很棒,体型也保持得不错。打桥牌的时候,他有很好的控牌能力,身上有那么一种大学生的幽默气质。但在公共场合,他从没说过一句与众不同的话。他穿的是过去在学校里叫作马球衫的那类衣服,现如今可能仍然这么叫,但他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不像当年还是职业运动员的时候了。我觉得他对穿着倒不是很在意。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时候,他的外表已经注定不能改变了。他的内心受到了两个有心培养他的女人的熏陶,不过他有一种孩子气的高兴劲头,这是与生俱来的,讨人喜欢的,也是没有办法后天培养的。或许我未能把这一点描述出来。他打网球时好胜心很强,大概像朗格伦[15]一样渴望赢球。但是即便输了球他也不气恼。可自打他爱上布蕾特,他在网球场上的表现就变得一塌糊涂。那些从前根本没办法和他比的人现在都可以击败他。可是他对这件事情却很看得开。
话说回来,哈维·斯通穿过马路时,我们正坐在雅士咖啡馆的露台上。
“我们去丁香园咖啡馆吧。”我说。
“我有约了。”
“什么时候?”
“弗朗西斯七点一刻会过来。”
“她已经到了。”
弗朗西斯·克莱恩正穿过马路,向我们走来。她个子很高,走起路来动作很大。她挥挥手,微微朝我们一笑,我们看着她走了过来。
“嘿,”她说,“真高兴你也在,杰克。我一直想跟你谈谈。”
“嘿,弗朗西斯。”科恩微笑着说。
“嘿,怎么,罗伯特,原来你也在这儿?”她继续下去,讲得有些匆忙,“我今天真是倒霉极了。这一位,”她朝科恩那边摆了摆头说,“没有回家吃午饭。”
“我又不是非回家吃饭不可。”
“哦,我明白了。但你并没有告诉厨娘啊。我和保拉有一个约会,而保拉又不在办公室。我就去了里茨饭店等她,可她一直没有出现,我又没有那么多钱在里茨吃午饭。”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呢?”
“哦,我就出来了呗,”她以一种假装愉快的语气说道,“我一旦跟人家约好了,就从不失约的。可现如今谁还守信用呢?我真不该这么傻。不过说起来,你最近怎么样,杰克?”
“挺好的。”
“上次舞会上,你带来的那个姑娘挺不错,但后来你却跟那个叫布蕾特的走了。”
“你不喜欢她吗?”科恩问。
“我认为她迷人极了,你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科恩沉默了。
“听我说,杰克。我想跟你谈谈。你和我一起去‘多姆’好不好?罗伯特,你就待在这儿,行吗?我们走,杰克。”
我们穿过蒙帕纳斯大街,在一个咖啡座上坐下。一个报童拿着《巴黎时报》走上前,我买了一份。
“怎么了,弗朗西斯?”
“哦,没什么,”她说,“就是他想把我甩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以前他逢人便说我们快要结婚了,所以我也就告诉了我母亲和亲朋好友,但现在他又反悔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突然觉得,他还没享受够呢。当他去纽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早晚会改变主意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两只眼睛异常明亮,她装着毫不在乎,但有些语无伦次。
“如果他不想结婚,我也不会嫁给他。我当然不会这么做。现在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嫁给他了。可磨蹭到现在,对我来说确实是晚了点儿。三年,我们都等了三年,而且我又刚刚离婚。”
我没说什么。
“我们本来想庆祝一下的,结果却大吵了一架。真如同儿戏一样。我们吵得不可开交,他还哭着让我讲理一些,但他说,他就是不能跟我结婚了。”
“倒霉透了。”
“这话该由我说。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在他身上白白地浪费了两年半的时光。我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愿意跟我结婚了。两年前在戛纳我喜欢谁就能嫁给谁。那些想要和一个时尚女人好好共度一生的老家伙们,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可时至今日,我一个都找不到了。”
“瞧你说的,即便是现在,你也能想嫁谁就嫁谁啊。”
“别哄我了,我才不信呢。再说,我还是很喜欢科恩的。我还想给他生几个孩子,我一直都确信我们会有孩子的。”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虽然我从来都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儿,但是我不愿意我们一辈子都没有个孩子。我总想着我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我会好好疼爱他们。”
“他已经有孩子了。”
“哦,没错。他有孩子,也有钱,还有个有钱的母亲,他还写了本书。可从来没有人愿意出版我写的东西,从来没有。我写得也不差呀。我现在一点儿钱都没有,我本来能弄到一笔赡养费的,但我又用最快的方式离了婚。”
她再次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这不公平。这既是我的错,但也不尽然。我应该更好地了解他。我跟他说起这些,他只知道哭鼻子,说他不能娶我。他为什么不能结婚?我会做个贤妻良母,我很容易相处,我决不会去干涉他。可这一点儿用都没有。”
“丢死人了。”
“没错,真的很丢人。但说这些又于事无补。走吧,我们还是回‘雅士’吧。”
“我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你可以的。别让他知道我跟你说过这件事就行,我知道他想怎样。”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不再那么开朗,那样欢乐了。“他想一个人回纽约,然后待在那儿等他的书出版,然后就会有一大帮小妞喜欢他的书,围着他转了。他就希望这样。”
“或许她们不会喜欢他的书呢。说实话,我并不认为科恩是那种人。”
“你并没有像我一样了解他,杰克。我知道那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我真真切切地知道。他想在今年秋天独享荣华富贵,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肯娶我。”
“想回‘雅士’吗?”
“嗯,我们回去吧。”
我们从咖啡座上站起来——他们连杯喝的都没给我们上——穿过街道,往雅士咖啡馆的方向走去,科恩正坐在大理石面的桌子旁边朝我们笑着。
“呵,你在笑什么?”弗朗西斯问他,“感到快乐吗?”
“我在笑你和杰克,原来你们之间还有小秘密呢。”
“哦,我跟杰克聊的可不是什么秘密。要不了多久,大家也就都知道了。我只不过提前告诉杰克以示尊重罢了。”
“是什么,关于你即将到来的英国之行?”
“是呀,就是我要去英国的事。哦,杰克!刚刚我忘了告诉你我要去英国的事情了。”
“那多好啊!”
“是呀,贵族公子们就这么处理问题。罗伯特把我给打发去了。他让我去看看我的朋友们,还给了我两百英镑。这是份美差,不是吗?不过,我的朋友们对此还一无所知呢。”
她回过头,冲着科恩微微一笑。但此时,他笑不出来了。
“你本来只打算给我一百英镑的,对吧,罗伯特?是我死皮赖脸地要你给我两百。你可真是慷慨得很呢。对吧,罗伯特?”
我不知道她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刻薄,而且还是当着罗伯特·科恩的面。有些人是不能对他当面无礼的。他们给你这么一种感觉:如果你口不择言,他们就会暴跳如雷,仿佛整个世界立刻就会在你眼皮子底下塌掉。但是科恩竟然就这么听着,丝毫没有恼怒。真的,这全部是我亲眼所见的,而我竟然丝毫没有加以阻拦的想法。其实这些话跟后面的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善意的玩笑罢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弗朗西斯?”科恩打断她的话。
“听听,我就要去英国会朋友了。我将要去拜访我的朋友,甚至拜访那些不待见你的朋友。哦,他们会愿意接待我的。‘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亲爱的?令堂怎么样了?’是呀,我亲爱的母亲怎么样了?她把所有的钱都投到法国战争公债上了。没错,她正是这么做的。恐怕她是全世界唯一这么做的人了。‘罗伯特呢,他怎么样了?’或者是别的关心罗伯特的话题。‘你最好不要提到他,亲爱的。可怜的弗朗西斯的这段经历可真是太不幸了。’这挺好玩的吧,罗伯特?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好玩吗,杰克?”
她又转向我,显露出她那有点儿可怕的灿烂微笑。她非常满意这种时候旁边有我这么个听众。
“那你会去什么地方呢,罗伯特?这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我真是咎由自取啊。当初我叫你甩掉杂志社的那个小秘书时,就该知道我也将会有同样的遭遇。杰克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他?”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不要再说了,弗朗西斯。”
“不,我应该讲给他听听。罗伯特曾经和杂志社一个小秘书勾搭上了。她真是世界上最甜蜜的小东西,他很喜欢她。但是后来我出现了,他认为我也非常迷人。于是我让他和那个小秘书断了关系。当初杂志社迁址的时候,他可是特地把她从卡梅尔一路带到普罗文斯敦的,而他把小妞给打发回西海岸时连旅费都没给。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讨好我。当时他认为我是绝代佳人。是不是,罗伯特?
“你千万别误会,杰克,他跟那个小秘书倒是百分百的精神恋爱。更确切地说,连这也算不上。事实上根本就没什么,只不过就是她挺漂亮罢了。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哄我开心。好了,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嘿,这还是文学典故呢,对吧?你好好记着,等你写第二本书的时候,或许还能用得上呢,罗伯特。
“罗伯特正在为他的新书搜集资料呢,这你也知道,是不是,罗伯特?这就是他要离开我的原因。他已经认定了我不上镜。你看,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一直都忙着写书,从没想到过我们俩之间的事儿。所以现在他就得跑到外头去搜集新材料了。好呀,我希望他能搜集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有趣的东西。
“听我说,我亲爱的罗伯特。让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吧。你不会介意的,对吧?千万别跟那些年轻的女士吵架。尽量不要跟她们吵架。你一吵就忍不住哭,这已经成了习惯,然后就开始顾影自怜,至于别人说了什么,一概不记得。你在那种情况下从来都记不住别人所说的话。一定要努力保持冷静。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这都是为了文学啊。对我们来说为了文学作出牺牲是值得的。比如我,为了文学,已经打算前往英国了,没有一丝怨言。我们大家都该帮助年轻作家,对不对,杰克?虽然你已经三十四岁了,可能算不上是年轻作家了,是吧,罗伯特?不过,我觉得,三十四岁对于一个伟大的作家来说还是很年轻的,哈代[16]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还有阿纳托尔·法朗士[17],他前不久才刚去世。罗伯特认为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他的几位法国朋友以前也跟他这么说过。他还不习惯读法文。他还不如你呢,对吧,罗伯特?你觉得他也会到外边去找素材吗?你觉得他抛弃他的情妇时,会对她说些什么话?也像你一样哭哭啼啼吗?对了,还有一件事,”她把戴着手套的手捂在嘴上,“我刚才想到了罗伯特不肯娶我的真正原因,杰克。我在雅士咖啡馆恍惚间看到了启示,神奇吧?有朝一日他们有可能也会在那儿挂上一块铜牌,就像是在卢尔德一样。你想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罗伯特?让我来告诉你这件简单的事情吧。真奇怪,我原来怎么就没想到。你看,罗伯特总是想有个情妇,要是他不娶我,我就能成他的情妇了。我已经当了他两年多的情妇。看出是怎么回事了吧。如果他娶了我,将他经常说的诺言兑现了,那他所有的浪漫史也就终结了。我能想清楚这一点,还算聪明吧?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你看看他的脸色就能分辨真假了。你要去哪儿,杰克?”
“我得进去看看哈维·斯通怎么样了。”
我朝里走的时候科恩抬了一下头。他脸色煞白。但他为什么还一直坐在那儿呢?为什么一直接受她的冷嘲热讽呢?
当我站在吧台旁边向外看时,我还能看到他们俩。弗朗西斯还在和科恩说话,带着她那异常的微笑,她每次紧盯住他的脸,都在问他“是不是这样,罗伯特”。不过也许她现在已经在说别的事情,不再这么问了。我打发走了酒保,然后从边门走出了酒吧。出去以后,透过两层厚厚的玻璃窗,仍能看到他们俩坐在那儿。她还在继续跟他说话。我沿一条小巷来到拉斯佩尔大街。一辆出租车刚好开了过来,我拦下它让司机将我送回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