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 画
1
她从混乱而短暂的梦中惊醒过来,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一两分钟,直到她渐渐不得不相信:昨晚的一切,真的不只是一个梦而已。
那确实发生了。
带着寒意的刺目阳光从打开的窗户中倾泻进来,寒风吹动了宿舍的窗帘,吹散了窗台上积的一层薄雪。
昨晚又下雪了?
姚丽想起昨晚整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突然感到眼睛酸得要掉眼泪,她轻轻下了床。宿舍里的其他室友都还在被子里蒙头睡着,这么冷的鬼天气,谁会像她起得这么早呢?她洗完脸,深深的朝着窗外吸了一口气——冰冻的水和寒冷的空气似乎让她的血液流动加快了许多。
她下了楼,经过田径场附近的图书馆。底楼展览室大门的上方依然挂着那条红彩幅,写着“汤婷婷画展”。红彩幅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展览室的门却仿佛被冰封了般紧锁着,一切看起来好像完整无恙。姚丽突然感觉不确定起来,心底有一丝饶幸的心理——难道只是梦?
她慢慢走到展览室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钥匙,心里忐忑着,然后开门。“咔嚓”一声,她推开门,闭上眼睛,睁开——眼前的景象比冬天的寒风更让她背脊冰凉。不是梦。不是梦。她再次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愿再次目睹,然后心冷冷地掩上了门。
学校B区D是一栋男生宿舍,4楼,402,姚丽最后的脚步便在这门前停了下来。门关着,姚丽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表,7点05分,于是她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在门上轻轻地扣了扣。
许久,一个头发凌乱的黑瘦男生才缩着身子惺忪着眼开了门。“谁——啊”,他“谁”字刚说完,便看清了门外原来站着个气质出众亭亭玉立的女孩子,不由“啊”的一声十分惊讶,精神也好了起来。
“同学,你找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挺直他瘦弱的身骨,迎着门口刮人骨肉的冷风,说。
“我找淩习川同学。”姚丽怯生生地说。
“哦——习川啊!”黑瘦男生的身骨仿佛泄了气,他耷拉着眼睑转头朝一旁那堆被子看了一眼,然后便起脚在上面踹了两下。“习川,有人找。”
从被窝里慢慢探出一张睡意未减的脸来。同样凌乱的头发,眉毛很粗,双眼惺忪却掩饰不了它内在的敏锐,鹰钩鼻,刚毅的嘴唇,整个脸型轮廓很深。姚丽看着他,目光与他对视了一两秒,刚想开口,他却说话了。
“嗯,我知道了,如果可以,你先下楼等我吧,我五分钟后便下来。”
姚丽半张着嘴愣着,惊讶地看了他一会,便不由说:“好的……谢谢你!”
2
五分钟后,D栋大楼门口果然准时走出来两个男生,一个是淩习川,另一个是刚才给姚丽开门的瘦男生,两人一起走到姚丽面前。
姚丽脸色显得有点苍白,她眼神焦灼而忧虑地看着他们,刚要开口,淩习川却又说话了:“同学,你昨晚一夜没睡,加上又早早冒着严寒匆匆地走了三十分钟左右的路,途中好像还差点摔了一跤,我看现在最好你还是先跟我们到食堂去吃点热东西吧,否则等会,你可能连拿画笔的力气也没有了。”
姚丽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出她半个多头的男生,半响,她才不由微微放心般地笑了一下:“看来,我果然没找错人!不过,习川同学,我很好奇,除了我昨晚睡不好外,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美术系的学生的?而且还知道我早上已经走了三十分钟路?甚至,连我在中途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你也知道?”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刚才给姚丽开门的瘦弱男在一旁探头探脑把姚丽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后,也不解地把头朝向淩习川。
淩习川微微地笑了一下,骄傲的嘴唇拉起丝丝得意。“这很简单,我看我还是一边走一边解释吧。是这样的,昨晚下过一场小雪,所以今天的树梢外表上肯定是一片雪白。今天吹的是北风,刚才在宿舍看到你时,我看到你头发后和衣服后背带着些些细小的雪花,所以知道你是从学校北边C区来的,北风吹落树下的雪花飘到你的后背上,这与你衣服的前面的洁净对比起来很明显。于是,很多东西就自然知道了。C区是美术系的专区,所以很容易知道你是美术系,另外,从美术系宿舍到我们D区步行最快也要三十分钟。你神色慌忙,显然急着要找我,你右裤管膝盖处有污脏的湿迹,我认为是因为你走得太快,差点摔了一跤,右膝盖跪在雪地上。”
一杯热可可呵在手里,姚丽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瘦弱男不由盯着姚丽直看。姚丽看着瘦弱男,脸色却起了另一种含义的难色。淩习川看了姚丽一眼,便说:“没关系,他是我的同学兼拍档黄善,你现在就把困扰你整个夜晚的事说出来吧,可以的话,希望尽量清楚详细点。”
姚丽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后看着淩习川和黄善诚恳地点了一下头,似乎抑压了整个夜晚的心事此时终于要说出来,她突然显得有些激动,心胸起伏不己。她说得快而断续,意思条理有点紊乱:“正如你所说的,我叫姚丽,美术系,大二学生。今天我们要有个画展只是一个人的画展,是一个大一女生,别人,都说她很有天赋,我承认,我是有点嫉妒她但我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这次个人画展是经过竞选出来的,虽然我知道,里面可能有她妈妈促成的因素,但我也不会因此而把气发在她的画上。
她的画昨天晚上在展览室被人毁了,但不是我,虽然当她发现我的时候,我刚好站在那里……”她述说的心情在此时达到一定的浪尖,然后她停顿了一会,情绪终于稍微平静了下来,“画展的作者叫汤婷婷,或许你们也可能听说过,在高中时,她已经拿了很多奖,她的画确实是画的很好,技巧娴熟,且很有灵气,她妈妈同时也是我们系的教授。虽然我没有被选上举办这个个人画展,但我是系干,有责任帮忙布置展室。展室是两天前便开始布置的,除了我和汤婷婷外,帮忙的还有另外两个女生,一直到昨天8点时,布置才终于完成。8点半时,她妈妈和几个美术老师先过来检阅,因为计划里今天应会有一批贵宾名腕要来参观她女儿的画。于是又挪挪改改了一个小时,到9点半左右时,汤婷婷便先跟着她妈妈回去了,然后另外两个女生也回去了,我是最后离开的。我关了灯,然后锁的门。可当我快要走到宿舍时,我发现我的手机落在展览室了,于是我折了回去。接下来,可怕和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
“当我远远看到展览室的大门时,我便惊讶地发现展览室的灯还亮着,我当时以为是我们之间的哪个人又重新回到展览室,于是我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当我来到展览室的门口时,我看到一扇门是半掩着的,于是我便走了进去,然后……”姚丽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然后……”她继续说,“里面的情景让我一阵毛骨悚然,或许对于你们来说,你们并不会觉得,但对于一个自小爱好画画的人来说,当看到一张张美好的画被人彻底割烂,撕揉成碎片,画中美好的模特身子被刀子割成几段,掉在半空中,你一定不能相信她心里是怎样的震惊。我呆呆地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回过神后,我便快速绕着整个展览室走了一圈,整整65幅画,竟没有一幅幸存。我当时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最后我想起了先打电话叫人来,于是我找到了我的手机,然而,我刚好看到,在一张已被割成不成样子掉落在地的画上,有一把美术刀,我认为这可能是那个破坏画的人的做案工具,于是我拿了起来,看了一下,可是,当我转过身来时,却发现门口已多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又是,汤婷婷。”
姚丽说完,不由低下头去,微微闭上眼睛。淩习川和黄善坐在她的对面表情专注地看着她,能体会到昨晚接下来的时刻她的处境是多么的难堪。黄善埋下头,用笔在他早就拿出来的本子上再记下些东西,然后,他把本子递给淩习川。
淩习川认真看着本子上的数据,同时一只手的中指在桌面上不停的敲打。“你能估计一下从你锁门离开展览室到重新回到展览室之间这段时间有多长吗?”他随即说。
“大概二十多分钟。我知道,一般我从宿舍走到图书馆,差不多都要十几分钟。”
“展览室的门口,对着你折回来的那条路吗?”
“是的,对着。”
“路灯开没?”
“有。”
“展览室的窗户有被打开吗?”
“啊,对,是有一扇,我们布置展览室时,窗户全都是关起来的。”
“钥匙总共有几把?”
“一把,就放在我身上。”
“这两天里,你都随时把钥匙带在身上吗?我说,在你们一起布置的时候。”
“这倒没有,一般都放在进口的桌上。”
“嗯……好了。”淩习川问到这里,嘴上微微一笑,挺拔鼻子下自信的弧度加上挺拔鼻子上闪亮的目光,让人不得不感到他对案件的进展已相当有把握。“我们去展览室,欣赏欣赏一下‘毁掉的艺术’吧。”他接着说。
3
8点07分。今天星期六,冰雪覆盖下的校园里大地和学生都还在寒冷中沉睡着。推开冰冷的门把手,眼前显出一幅深冷破败的画面。灯没有开,一幅幅画的残躯就这样或垂吊半空或躺倒在地,犹如一具具早已湮了气息身体冰凉的尸体。一扇窗洞开着,早晨的风清冷呼呼而进,吹下窗棂上的碎雪。风仿佛在企图抚慰这些受伤的灵魂,给这个空阔的房间带来了一丝生气。
展览室约有一百平方,瘦而长,因图书馆建筑的格式而呈弧形。从进口处一眼看去,可以看到有三扇窗,前两扇被紧关着,被打开的窗在最后面。门口摆着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桌子桌面上两头都整齐摆放着一些东西。
“这里的东西,从昨晚事件发生后就再也没有被动过。”姚丽向着淩习川和黄善说。
然而淩习川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从一进门开始,他的眼睛便一直盯在那些画上,脸上渐渐起来令人难于捉摸的表情。黄善学着他的样子对着那些画又皱眉又挤眼了一会,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你说?你从画上看出什么来了?”
“我觉得很惊讶,虽然我觉得这案件分析起来很简单,可我现在却不得不感到惊讶。他(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淩习川专注地看着画,喃喃地说。
“什么?惊讶?简单?他(她)?谁?你知道是谁干的了?”黄善一连眨了好几个眼睛,问题争先恐后踩踏着夺口而出。
“……姚丽,原来汤婷婷是用左手画画的?”淩习川却当黄善是空气人,双眼放空神游了几万里后,灵魂回归把头转向姚丽。
“啊!对啊!你怎么看出来的?”姚丽难于理解地看着淩习川盯着的那幅残破的素描,好奇地问。
“嗯!”
淩习川只深深地应了一声嗯,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这惹得在一旁嘴巴半张双眼撑大吊着胃口期待他的答案半天的姚丽和黄善差点崩溃。
他用手指在墙面上的画上比了比,量了量,然后突然拾起地上的一把美术刀,交给姚丽。
“我想这美术刀就是你昨晚看到的那把刀子吧,来,这边有一张白纸,你以一个要极力把这白纸划破的心情,在这白纸上划几刀。”说完,他已经完成把一面白纸固定在墙上原先的一个画框里了。
姚丽手拿着美术刀,心底迟疑不解地看着淩习川,淩习川只是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于是姚丽走到白纸前,迟疑了一下,然后便举起刀子,踮起脚尖,一刀,两刀,白纸的身上立即多出了两道伤口。
姚丽划完回过头来,满怀疑惑地看着淩习川。淩习川静静地看着她划过的那面白纸,然后便脸转向着黄善:“该你了。”
“啊?我也要?”黄善奇怪地看向习川,看到他只微笑不回答后便接过姚丽手中的刀子,走到姚丽割划过的白纸前,然后快速干脆俐落地在上面赏了它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