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心
1
伍斌醒了过来,奇迹般发现自己还活着,身上甚至没缺胳少腿,只是头上绑了条绷带。那辆日产轿车发疯般朝自己撞了过来,那几乎置他于死地的撞击依然让他感到后怕。
伍斌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医院的墙白得有些失真,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这医院静得奇怪。伍斌向外喊了几声,终于进来了个女护士,女护士身上的白色制服和皮肤也显得很不真实,伍斌挤了挤眼睛,问女护士:“我的身体没事吧?”
女护士的脸色是病怏怏的,声音是冷的,没有服务的笑容:“身体基本没事,只是头部有些脑震荡。”
伍斌“哦”了一声,心里松了一口气,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再问女护士:“你们这是哪家医院?你们院长叫什么?”
“城和医院,院长杨利成。”女护士说。
伍斌点了点头,说了声:“好,那你去通知你们院长说我在这里,就说我是老伍。”伍斌想起前两天跟城和医院的一批货账目出现了点问题,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跟杨利成私下解决。他是全城最大的药材供应商,全城三十多家药店,这城里所有医院的院长以及重要骨干和医生没有他不认识的。
但女护士却说:“杨院长已经知道你来了,不过他有事出去了晚上才能回来,他特别嘱咐我要告诉你,说为了你的身体安全,还需留院观察一下,叫你暂时先别出院,晚上他亲自过来拜访你。”
伍斌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便兀自躺着,努力挤着眼睛看着头上的天花板。他现在的视觉有些问题,目所能及的人和物,在他眼里都有显得特别虚假,仿佛那都不是真的一样。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脑部受到的撞击,眼睛出现毛病了。
女护士退出了之后,病房四周又显得静悄悄了,一丝声音都没有。虽然这是个特别病房,宽敞幽静,隔音效果良好,但这如死一般沉静的静默还是让伍斌莫名的觉得心底隐隐不安。他努力抛开其他杂念,回想之前的车祸,到底那只是件单纯的意外交通事故还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呢?
伍斌觉得奇怪,怎么发生交通事故后连个说事的警察也没有来?自己到底在城里也是个人物啊?伍斌心里再次不安起来,怀疑地坐起来抬头看着这个此时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不真实的房间。房间很安静!掉下一根针声音也会很响亮。
伍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呼气,出气,一下接连着一下地,伴随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伍斌听着听着,背后突然就冒出一股冷汗来,这房间,明显多了一个呼吸声!
伍斌迅疾地转过头去,背后是一面白墙,一个人也没有,与此同时,那个呼吸声也消失了。伍斌向房间的角落四周仔细望去。这房间里“肯定”只有他一个人。
伍斌甩了甩头,企图靠摇晃把脑子震荡回车祸前的状态。是幻觉?伍斌努力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闭着眼睛心无旁骛呼吸均匀调节身心。像他这样的奸商常年来处心积虑,连睡个觉都没法踏实,平时里他就是靠这种瑜伽式的呼吸法保持精神状态。
但伍斌很快地额上就皱起了眉头,渐渐地就有汗珠子从皮肤里渗透出来。伍斌虽然不愿意去相信,但他数得清楚,这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里,总共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伍斌的心脏急速加快跳动起来,立时便有一阵纠痛从胸口传来,他还没五十岁,但心脏早就不好了,已经很难经得住大惊大吓。
伍斌手捂着心口,颤抖着转过头去,眼睛却还没睁开,因为那呼吸声依然还在,一喘一息地,始终环绕着他。他能明显感觉到那呼吸的气息一下下地吹打在他的脖颈耳后,凉飕飕地,冰冷冷,冷到他心里去。
伍斌蓦地就睁开眼睛来,心里同时紧缩了一下,以为能看到什么东西。然而他身后依然是一面白墙,墙与他之间的距离是无人存在的空气。伍斌愣了一下,再次仔细倾听,一股更加剧烈的恐惧感顿时便硬硬地生生钳住了他的脊椎骨。那呼吸声还在,就是不见人。
有什么东西能让人看不见,却能在人身旁发出人一样的呼吸声呢?除非鬼!伍斌心脏一阵紧痛,挣扎着下床来,想尽快离开这个房间。然而他的脚刚一接触到地板,立时便发觉到了一点异样。他刚才躺着的这张病床,白色的床单下此时有些微微鼓起,仿佛底下藏着什么东西一样。
为什么刚才一直没有察觉?伍斌大起胆子,想要掀起那张床单,看看底下的究竟,但这时,那底下的东西却动了起来,并且这床单下仿佛有一个升降器,将那东西给慢慢抬了上来。
伍斌渐渐看清了床单底下东西的轮廓,隔着白色床单,他渐渐看清了一个人脸,然后是……伍斌的脑子顿时轰隆响了一下,床单下面的,是一个人的身体。
伍斌四肢无力的瘫软在地上,眼神惊恐地看着床上这个突然出现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然而令他感到更加恐怖的是,这时从床单底下就伸出一只肤色苍白的手来,将床单的一角慢慢扯掉褪下。
出现在伍斌眼前的首先是那人惨白如死色一般骇人的脚,然后是干尸一样枯瘦的身体,当床单从脸上慢慢滑落的时候,伍斌的嘴巴慢慢张大,他看到了一张森白的脸,脸上一双深陷入头骨里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看着他。
伍斌认得这张脸的五官,这不是董文杰吗?他不是死了吗?伍斌还来不及尖叫,董文杰干硬的身体已从床上爬下来,迅速向伍斌扑了过来,扯开狰狞的嘴里冲着他大叫了一声:“我要吃了你的心!”
伍斌“啊”地大叫一声,身体向后倒去,用手遮住脸门。这时房门迅速被打开了,女护士跑了进来,看着躺在地板上的伍斌,脸上立即有些不高兴。
“怎么跑到地上来了?”女护士皱着眉头说。
“鬼!有鬼!”伍斌依然一只手遮着脸,一只手指向病床说,然后他立即就怔住了,病床上的床单依然铺得整齐,房间里宽敞明亮,除了他和女护士,哪来的鬼?
女护士向病房里看了看,再看伍斌躺在地上哆嗦的样子,脸上不耐烦起来。她一手扯起地上的伍斌,岔岔地说:“我看你是脑子被撞坏了,出现幻觉了。”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倒出几颗就要给伍斌吃下。
伍斌嘴唇依然哆嗦着,抬眼害怕地环视了房间一眼,颤抖着说:“这房间有问题,你赶快给我换一间病房,还有叫你们杨院长快来见我。”
女护士黑着脸说:“对不起,这病房是杨院长给你指定的,他还没回来。”
伍斌一听马上就发怒起来:“我叫你换你就换,啰嗦个什么?有你这样对待病人的吗?”
然而令伍斌万万想不到的是,女护士一巴掌立即就甩了过来,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而且他还来不及发愣,女护士已经抢身上来,一手抓着他一手把手里的药片塞进去嘴里,一边说:“本小姐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你怎么着?”说完顺势手把他的下巴一抬,几颗药片立即就进入了喉咙里。
伍斌难受的干咳了几声,抬头怒眼看着女护士:“你******给我吃了什么?”
女护士回头给了他个臭脸,厌烦地说:“脑子被撞傻了,吃几颗药平静平静,别影响本小姐锄大地。”说完摔门而去。
伍斌气得一脸铁青,刚想站起来发作,没想到全身却立即一阵瘫软,四肢没有半点力气,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病床上。
伍斌躺到床上,眼皮子立即就开始发沉起来,整个脑子轰隆隆的。这医院太奇怪了,女护士也显得怪异,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理清一切的前因后果,直觉得疲倦铺天盖地袭来,正要闭上眼睛,眼前却立即窜出一张惨白的脸来。董文杰狰狞着嘴脸朝着他大吼:“我要吃了你的心!”
伍斌大吓了一跳,立即睁开双眼,董文杰也随之消失了。伍斌大喘着气,口里念着:“是幻觉,是幻觉。”刚想再次闭上双眼,董文杰却又在黑暗之中窜了出来,于是他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
如此反复再三,最后伍斌实在是没有勇气再闭上眼睛了,因为他发现每一次他闭上眼,董文杰在黑暗里离他的距离就越来越近,他实在不敢去想象,当董文杰完全靠近他的身体时,他会怎么对待自己。董文杰当年掌握了他偷税漏税并且跟医院领导勾结大量谋财的证据,他不得已叫人除掉董文杰令他失踪的方式,可是把他溶在硫酸里的啊!
伍斌觉得自己的心脏越来越疼痛了起来,这样下去,自己不给吓死也要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死。伍斌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企图平稳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心脏好受点。
伍斌心脏的疼痛渐渐舒缓,豆大的汗珠也从他的额上流了下来,他这时发觉了些异样,刚才的困意和疲倦都没有了,他觉得整个人突然变得无比清醒起来,然而身体却还是无力动弹,好像除了脑子,整个身体其它部分都休克了。然后更多的惊讶接踵而来,令伍斌不自禁地暗暗心骇,他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看穿墙壁!他看到女护士坐在墙壁后的桌子上,正点击着鼠标锄大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伍斌无法多想,便又发现自己变得更加神通广大起来,难以理解地,他眼前整座医院的墙壁仿佛一下子都变成了透明一样,他能清晰看到跟他隔着几个房间的病房里病人与医生交谈的情景,他们说的话,就好像是在对他说一样,清晰入耳。并且他不仅能看到天花板上所有楼层所有人的言行举动,甚至连他躺着背对着楼下的一切情景也尽收耳目。
伍斌不自觉地张大嘴巴,脑子难于理解此时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觉得自己的耳目是一个超智能的监控器,把此时此刻这整座医院发生的事都监控得一清二楚。突然地,他耳朵四周便变得嘈杂起来,医生的说话声,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的哭泣声以及拿着账单的叹气声……这一切的一切,愁苦,悲闷,全充斥到一起,像一个失控的播放器,音量无限扩大全冲进他的脑海里,仿佛是在对他这个泯灭良心的药商进行一次悲愤的控诉。
伍斌顿时觉得脑海异常难受,耳边一阵哗啦啦轰隆隆地,却每个声音都能听得清楚。那一个个声音,就像一根根铁钉刮过张张铁皮时产生的尖锐声,叫伍斌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阵阵紧缩发麻起鸡皮疙瘩。他发觉自己实在是受不了这些声音了,想大声尖叫,却开不了口,想迅速逃开,四肢却不能动。
如此的煎熬是痛苦的,伍斌不知道自己忍受了多久,一直到他的心脏又开始一阵阵纠疼起来的时候,他耳边的声音才突然像被人关掉了电源一般,一下子全部哄地一声安静了下来。
医院顿时又安静得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得响。伍斌大大地喘了一口气,身体前后大汗淋漓,才喘息了片刻,耳朵却传来一个低沉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地,在此时安静的医院里,特别清晰响亮,仿佛踩踏进伍斌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