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外婆就下葬了。
来参加葬礼的除了飞龙寨的全体村民还有另外十七个寨子里派来的人,阿靖一面忙着帮老妈招呼客人,一面忧心肚子里那颗如同定时炸弹一般的金蚕蛊,两天下来憔悴了不少。
送走了最后一个吊唁的客人,南妈领着阿靖去见了一个人。
“这是你老妈的发小。”南妈说,“快叫婉如阿姨。”
阿靖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的美丽女子,怎么也无法将她和徐娘半老的老妈联系到一起。
她们明显不是一个辈分的人。
“阿姨好。”阿靖在老妈眼神的威慑下乖乖就范。
婉如淡淡的点点头,递给她一个包袱,“换上吧。”
阿靖打开包袱,竟然是一套棉麻材质的汉服,米色上衣草绿色的罗裙,外罩一件米白色的对襟褙子,褙子的下摆是一枝手绘的梨花。
南妈严肃的看着换好衣服的女儿,担忧的摇摇头,“不行,要是那边冷怎么办,落到荒山野岭还不给冻死。”
于是阿靖被裹了一层又一层棉衣夹袄,大热天里她觉得自己就是一道滇南名菜——汽锅鸡,活活闷蒸出一身汗。
“到底是要干什么啊,妈?”阿靖被拉着往山顶爬,累的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问了。
南妈还是不说话。
爬到山顶上,婉如阿姨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黄色的粉末开始洒,边洒边口中念念有词,待画好了一个圆,她才开口,“现在可以说了。”
这个圆是一个禁制,在范围里面说话,外面的不论是人是鬼都听不到。
南妈点点头,严肃的看着阿靖,“你体内的金蚕蛊现在是睡眠状态,七日后就会苏醒,你外婆走的急,除了给你金蚕蛊,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我们南家养蛊之术千百年来都是口口相传……”
“所以就是说……我除了得到这只蚕,什么都没有继承?”阿靖惊慌的指着自己的肚子问。
南妈沉重的点点头,“七日之内必须找到降服金蚕蛊的办法,否则……”南妈面色悲戚,“你外婆不在了,这世上再无人能降它。”
阿靖觉得毛骨悚然,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飞来横祸。
“我和你婉如阿姨商量了一下,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金蚕蛊残存的远古记忆,借助山神的力量,将你送回南家白蛊创始人飞龙祖师的时代。”南妈说。
“穿……穿越?”
两个长辈同时点头。
“如果……如果找不到飞龙祖师呢?”阿靖宁可相信这一切都是梦。
南妈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倔强坚韧的十八寨公主第一次在孩子面前流下眼泪,“是妈……对不起你。”
“妈……”阿靖不知道哪里来的直面生死的勇气,“我不走,如果注定要死,我也希望死在你怀里,不是不知名的时空。”
南妈一把抱住她,紧紧搂在怀里,她抬起泪眼看着婉如,语带商量,“那就不走了吧?要死我们娘儿俩死在一起。”
婉如的美丽出尘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仿佛眼前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身为落花洞女的她心性恬淡,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关心。
眼下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情绪激动,已经决定同生共死,她却必须保持清醒理智。
“青青”婉如轻唤闺蜜的名字,“你还记得杨柳?”
南妈立刻收起悲伤,眼中冷意弥漫,“这时候提他做什么?”
落花洞女是嫁给山神的人,婉如自然不能明白普通男女之间的情愫,但是她却记得二十三年前最好朋友的笑容和眼泪。
“其实这么多年,你妈从来没恨过你,而是一直对你心怀歉疚,如果不是南家的诅咒,不是她,你现在和杨柳大哥应该很幸福。”婉如说。
“妈,我们家什么诅咒?”阿靖插嘴问。
南妈还沉浸在回忆和震惊中,婉如答道:“南家白蛊创始人南飞龙曾经立下诅咒,继承金蚕蛊的南家女人只能嫁男人不能爱男人,不能为男人流一滴眼泪,否则一生孤贫夭寡,并祸及子孙三代。”
婉如轻轻拉住南妈的手,“你妈以为你恨透了她,是不会回来见她最后一面了,就把真相告诉了我,当年她反对你嫁给杨柳大哥,非要你继承金蚕蛊,不是因为她看透了他的本性,而是她怕孤贫夭寡的诅咒。”
“什么?”南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婉如,她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不敢相信。
一向冷硬如铁的母亲,一向视父亲为仇人一般,分居多年连父亲葬礼都不屑参加的母亲,她,终究是爱了父亲,为他流过泪?
婉如点点头,“她后悔已经来不及,流过的泪已经收不回,不管怎么补救怎么冷淡你爸,都没有办法阻止诅咒的降临,孤贫夭寡她占了三个,这些年拼命救人积德才让你们逃过那个夭折的夭字。”
南妈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喃喃的说:“这么说,当年杨柳离开我……是他身不由己,是宿命?是那个诅咒造成?”
“可以这么说。”婉如点点头,“所以当年你妈才会那么反对你跟他走,甚至不惜逼你堕胎。”婉如看了一眼阿靖,平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悲悯。
孤贫夭寡的诅咒也会跟着阿靖,这个连男朋友都没谈过的小女孩。
“你妈也跟我探讨过破除诅咒的可能性,那就是回到飞龙祖师的年代,阻止她发下这个诅咒,几千年来南家的女人因为这个诅咒造成多少家庭悲剧,你应该比我清楚。”婉如说。
南妈点点头,摸摸阿靖的头,“我就说,我闺女虽然二了点,但是这么漂亮,怎么就找不到男朋友。”
阿靖……
婉如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妈突然放弃一开始选好的继承人而选阿靖,我在想她可能是觉得改变南家女人几千年命运的机缘到了,老人家窥得天道,对自己升天的日子不会不知道,走的如此突然,其中一定有原因,我猜想她会不会动用毕生功力去动了阿靖的命运格局?”
阿靖越听越糊涂,南妈却频频点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真的机缘到了。
她收起眼泪平复心情,仔仔细细交代女儿关于飞龙祖师的情况以及此行的目的注意事项。
南飞龙,生活年代不详,生卒年不详,族谱上只记载她是那个朝代唯一的女将军,白蛊创始人。但是金蚕蛊却是由飞龙祖师一代代传下来的,所以借助金蚕蛊可以准确回到她生活的年代。
“找到她完成任务之后我怎么回来?”阿靖突然想到。
婉如微微一笑,“飞龙将军道行应该比我高不止百倍,我能送你过去,她自然能送你回来。”
阿靖郑重点头,看着和婉如阿姨同龄却苍老许多的老妈,心中一酸,眼泪就快掉下来了。老妈从来是以刚强的虎妈形象示人,背地里流过的眼泪她却都偷偷看在眼里。
“妈,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飞龙祖师,求她收回诅咒,让你和爸爸破镜重圆。”阿靖忍着要掉下的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南妈心疼的替她整了整身上好几件袄子,“能压住金蚕蛊就好了,妈有你就知足了。你小心一点,早点回家,家里你放心,妈就当你去马尔代夫玩了。”
阿靖红着眼,使劲点头,笑的虽然比哭还难看却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南妈的心早就揪成了一团,脸上却也挂着笑。
这就是南家的女人,就算天塌下来也要保持笑容。
南妈和婉如退到圈外,阿靖依言盘腿而坐紧闭双眼,只听见婉如阿姨天籁般的嗓音,如情人低语,细细碎碎,接着一阵清风在身边绕了一圈,一个浑厚又遥远的男声一声,“疾……”她就完全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