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思后续的过场,得了几分宁静,又是少去几许停留,知了明天,便不愿打断今天,些许都弥足金贵。
夜风不稳,偶有稍动,偷几丝凉意,原来惜的是眼前,再守着尘往,护下下刻。
“妹崽,阿木,你们快看飞机,说不定你们表舅就坐在那飞机上呢!你们长大了也要有出息,但绝不能忘恩负义哦!”
“恩~”
看着远远星空,飞机同星星一样渺小。百转回肠的思绪,如浮光泡影,那刻,父亲开口的那刻,都没了。
是啊,总要长大,朽舟不是又重新起航了吗?船长要是迟到,可对得起那些片刻不歇,为此补修的船员。
以后,以后会是怎样,将来是不是将来,此刻可不能熄了火。
说实在,在那一年,在那一天,在那一刻,她只能抱着小弟躲在雪地,痛哭,父母阿婆焦急到撕裂的无助,那个点她就恨自己是小孩。
也是那时,那个小小女孩的身体里就生着一个美好的世界。步步迎光,片刻幻想,无数种以后生活的样。
“阿爸!飞机大吗?它会不会掉下来呀!”突然小弟好似想到了什么问题,急促转身,跑向家右旁边宽大的平地,一下两下地踮着小脚,好像这不是黑夜,那也不是什么天上的飞机。踩着地上的野草哧哧响,夏夜有萤火,都惊扰了它们,不过夜也因此变亮了不少。
只是点缀的同时也有惜叹。这块大大的地,除了他们家,再也没有人,以前可有六户人家一起生活在此的,而现在就连大妈家都已经在别地建了漂亮的房子,可他们依旧只能在此。
这算是落单,落单了吧!
“大,很大。飞机就像顺宝叔叔的拖拉机一样,天上就是它们的场地,你白天看到的那直线云就是它们的马路了。”
“哦!那它是不会掉下来喽!掉下来就好了,就有东西捡了。”小弟撅着嘴,蹬着脚后跟,有点小失望。她和父亲看着小弟那丢了宝的样子就笑了。
笑了,笑掉了所有的忧云。
“阿弟,你好笨哦!还说我笨,哈哈,你笨死了,笨死了。飞机掉下来咱们不遭殃就好了,你还想着掉馅饼,是不是阿森给你讲的童话故事太多,都傻了。”
“阿姐傻,阿姐也傻,只有傻子和傻子说话。”
“哈哈!”
“你们两个呀!真是阿爸的两个活宝哟!”
父亲拍拍手,也起身走往另一方几米外的草地上掐了一根烟,又点上另一根,看着远处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在她们身旁的时候父亲高大伟岸,只有一个人的时才是这般落寞无奈,所有的委屈,无助不知找谁说。
总有在最失意时才知道,那个人,那个最想要依靠的人,原来他曾是那么的孤落。父亲当时到底有多烦恼,她无法体会到,她知道父亲想着很多事,阿婆,房子,还有,还有他们,所以才会以至于习惯了烟味吧,所以等她懂得,再叫父亲戒掉时,就迟了很多年吧,所以父亲就只能苦涩地淡淡一句“等你和阿木成家立业,我安心了,烟就自然而然戒掉了。”
所以她听到,也只能愣在了那儿,无法反驳。
年幼的心,容易起贪念,好坏不过一瞬间。那时她真的太无知,在情商这方面,直降的负值。她不懂阿婆为什么在初步起色的生活里离开,宁愿去隔壁村同一老头过晚年,也不愿陪儿子同甘共苦。
她恨,甚至一度的想隐藏。
一切总是长大后才明白,一个在丈夫被陷害坐了八年牢仍不离不弃的人,怎么舍得离开她用生命守护的儿子。只因身患恶疾,不想再连累,所以不管父母,大姑怎样去劝回,都不愿回头。
如果那时能对阿婆说一句“阿婆,我好想你!”该多好;如果那时她懂得‘温暖’的用法,该多好。这样是不是就没有后续的面目全非,事事轮回。
阿婆的出走对母亲打击很大,本来天灾之后就受着重创,精神和身体的疲乏,终于将母亲的一道道防线击垮,世界崩塌,却无人知觉。就如被HIV悄然入侵的身体,慢慢潜伏,点点吞噬,直到免疫系统全然崩塌,各式细菌病毒虐城夺地,尽头便是只剩下死亡。
这些言语暴力是不是也是一种HIV呢?
虽知山里的人就是这样,你不知道该说他们是无知、愚钝,还是淳朴、憨厚,或是善良。阿婆出走这条消息比瘟疫散播得还快,慈善的面目疯狂地肆虐,秽言谑语如洪涛猛兽,将他们逼近深渊。
‘不孝顺,扫把星,疯婆......’,各种冠名词,好像都无法形容他们对母亲的深恶痛绝。更有甚者,见母亲不搭理,就专门跑到家门口来唱戏。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杨小梅是真的恨着阿婆的,如果她不远走,母亲或许能好过点,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不会成为村里人口中‘害人的鬼。’
呱!呱!
青蛙的声音响彻整个山野,这已经是深夜,对面山里的人家早已熄了灯火。这时母亲已经先睡下了,因为明天大早上她还得去割牛草,薯地里拔杂草,如果中午去,大热的天容易伤了薯藤根。没过多久她和小弟也随着父亲回了房里,夜深露重,呆久了还是会受凉的。
“阿爸,你干嘛呢?”她很好奇,这么晚了父亲拿着几块木板,柴刀,和一些钉子,是要做什么呢?
“阿爸,还欠阿木一个火箱!”父亲蹲下拿起柴刀,很认真的刨着干木头,一刀一刀削很是细腻。小弟见此欢乐地飞快跑到屋后面,不知从哪找来了三个圆木墩。
“阿爸,阿姐,凳子!”
“妹崽,阿木,你们要替阿爸照顾好阿妈,知道吗?不要让你们阿妈受欺负了。阿爸要去外面才能赚钱,才能让我们家好起来,才不会让别人瞧不起,知道吗?”父亲接过小弟递过的凳子坐下,很认真的叮嘱,那有神的眼睛里多的是无奈。
她知道他们是父亲最放不下的,却不得不道别的。
“阿爸!”
“恩~恩~”
她不自觉的哽咽,却不能再说下话。
哐哐!
当当!
父亲刨木,钉木的声音在她耳里清澈回响。在她初上学的那会父亲也给她做过一个小火箱。她不自觉的想起,嘴角微微的笑了。
一直的温柔,原来从未断开过。
那年的冬天是真的寒冷,就算是在秋时,别的家人也已是棉袄大衣。冬天一到,大风带雪冷得人直哆嗦,父亲为了她不受寒,早早起去对面的山里砍了几棵可做烧炭类用的木头,回来生火,那木头上还残留着白雪,新鲜的木头很难将火生起,却不知道父亲用了什么方法,在她要去读书的时候,提着一个小火箱到她面前,那时她激动的不得了,一把将父亲抱住。
她有火箱了,她也有火箱了,再也不怕冻着,不被别人当怪人了。
新做的火箱很是沉重,那是父亲第一次做,还有些不好看,却很温暖。木灰盖住了火种,这样可以维持几个时辰。就这样她穿着一双别人赠送该是大人穿的,鞋底特别高的鞋,踩着五六厘米深的雪,特别的高兴,一路盯着火箱到了学校。
只是那时同学很不理解,为什么她会穿着一双大人的鞋,老师竟然也会放任不管。一步入教室大多同学都是异样的目光,他们盯的不是她的火箱,而是她的鞋。那一整天除了几个玩得来朋友,其他同学都在谈论着,说着,说她家,说她父母,她阿婆。
好像她家永远都是聊不完的话题。
那之后那双鞋她再也没穿过,被丢得远远的,宁愿穿着解放鞋,冰雪入侵,脚无知觉。更甚是想忘掉那一天,好在暖的东西早已丝丝入髓,才守住了珍惜。
“好了!”
“哇!这么好看!我也要个新的,阿爸我也要个新的!”
“哈哈,阿姐嫉妒了。”
“哼,你才是妒婆!”
“歇气,歇气,嫉妒会使人丑陋滴!”
“哈哈,看把你气得!阿爸说阿姐气起来嘴巴可以掉粪桶,看来还真是,这么长的嘴巴,吓死人了。”
“这是我的啦!哼!”她一把拿起火箱,死死抱在怀里。
“我的!是我的!”
小弟立马就过来争夺,两个人互不相让。大眼瞪小眼,两只小嘴互撅着。
“阿姐,你越来越丑陋了!”
“给你!丑死了,我才不要,你这是盗版,我那才是原装!”
“嘻嘻,你的是原装,你的是原装,嘻嘻,你的最美丽!”
小弟抱着火箱就回房间,也不知道他藏到哪,好几天她都在偷瞄就是没看到。只有自己的那个,像个碍眼的东西老是出现。
那时碍眼,现在却觉得最宝贵。小孩时,也确实都想要最好的,像颗玻璃心敏感,她是极易缺乏安全感的人,能给她温暖的只有那么几人,所以她才会那么害怕。
害怕‘离开’这个词。
时间,伸手一挥间,消逝,快如烟。两个月的相伴,有些故事都还没完结,她就得去镇上的小学,读四年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