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的时节里,来走都是极快。终于挖了土豆,也算有了新的菜肴,不用再担心是不是又要去田水边摘野菜。这时薯苗也快种完,因为父亲终于有多出的时间帮忙,而她和小弟也同样会和阿婆去菜地里摘好薯苗,等母亲来挑。全家齐力做一件事,自然完得快。
然而夏天也不是那么的轻松,地里的草要拔,田里的虫要除,得寻找猪牛的野菜,等太阳西去还要上山砍材。
母亲忙里忙外,父亲更是。房子要建,请来房工,量量画画,木头不是大了就是小,父亲只好再次奔波深山寻找合适的木头。
这样一天天,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久不热闹的家里终于多了些人气。大早上,母亲为帮工的阿叔阿公做饭,阿婆则将那些刨木收起,小弟也在一旁帮忙,牛就只能她一个人去放了。不过她很开心,每天都是哼着小曲,乐呵呵出了门。
她终于要有个家了,不用再待在这个闷得喘不过气来的棚子里,也不用再害怕刮风下雨,蛇叔窝藏。
啪!啪!啪!
“一!二!三!起!”
“再来!一!二!三!起!”
父亲洪亮的声音在夏末的时候响起,房子终于建起来了。这天鞭炮响个不停,一家人都在这天久违的笑了。以前没发现父母这样老了,明明才三十左右的年纪,好像瞬间老了十岁,苍老疲惫。阿婆皱纹堆积得很难寻到她的眼。
“宝宝,捡好了!”
鞭炮声再次响起,房梁上父亲和几个叔叔张开红布,洒下了糖果和糍粑。她已经好久没见过糖果,别说糖果就连糍粑她也好久没吃。他们家的糯米用来当白米吃还不够维持生计,这次的糍粑还是大姑提前帮忙做好了的。
这天人真的很多,很多阿公阿婆,阿叔阿姨都快来庆贺,房梁底下的她没有捡到一个。看着空荡荡的手很是沮丧。她其实就想给家人一人一个,可这自己家人做的馅饼她都捡不到。她躲在个角落里委屈得想哭。
“阿姐,给!”她看着小弟递过来的糍粑和糖果,再看看不远处的阿婆,突然“噗嗤”的笑了。
“阿姐要这个,阿姐不喜欢糖果,糖果阿弟留着!”她指指小弟手里包装不太好沾满泥土的糍粑,撒起娇。她好久,真的好久没有撒过娇了,只是今天不知为何,她想在小弟面前这样。小弟被她这样一逗也笑啦!
“哈哈哈!可阿木也不喜欢,阿木喜欢糍粑,糍粑火烤后香喷喷的。”
“好,那阿弟把糖果给阿婆!阿弟和阿姐一起将糍粑分成五分好不好?”
“恩!只要阿姐不难过什么都好!阿婆说今天是开心的日子,谁都不准哭。”
“好好好!”
“宝宝啊,我们去你哥勇家帮忙啊,等下就要来客人吃饭了。你妈跟那些阿姨,阿叔肯定忙不过来。”阿婆走过来,摸着她和小弟头,此时房梁下人群已经散去,捡了东西大家也就各回各家,除了那些父亲请来帮忙的阿叔。
“恩!我去帮阿妈洗碗”
“好!”
“阿婆,你看我捡到了!”
“哎呦,我们阿木真厉害,在这么多人里面都能抢到,好好好!这两个东西阿婆给你们拿着啊,到了晚上我们在烤糍粑吃好不好?”
“恩!”
“姐龙,你带小梅快去帮忙,现在洗碗,洗菜都忙不过来,等下就要来人吃饭了。”坎上头,清姨在叫唤,建房子好歹算是一件喜事,总不能在这平地上操办,别人又怎么会来吃饭,没办法才在哥勇家借办。
“来喽!我们这就来!”
“宝宝,我们走快点哦!”
“哎呀!你们怎么这么慢,姐龙啊这里有菜要洗,小梅啊你跟你弟去洗碗啊,从这里走到后面去,那井边有阿姨在,你们也去帮忙啊!”
“恩!”
她拉着小弟往后方去,身后清姨还在和阿婆说着一些事,隐隐约约她听见“姐龙啊,我看着肉不够啊,餐桌上肉少了乡邻们来吃饭肯定不乐意,你去跟莲花商量一下看怎么弄!而且这碗肯定也不够,我家的我都借给你们了,可别人就不一样了,要是碎了还得陪人家。”
“阿清啊,碗还得麻烦你去帮我借一些,猪肉我和莲花想办法,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我去借碗,你看看肉的事怎么办吧,厨房马上就要炒菜了。”
这些诸多的事故,怎么解决的她不知道,那天整整一个下午她和小弟都泡在了井边,碗洗了一遍又一遍,偶有空闲就帮旁边的阿姨洗菜,洗姜,弄蒜,手泡着水变得皱巴巴,指甲已经开裂没了疼痛感,脚麻了又站一会。
至于阿婆,母亲和父亲那期间是没见过一面,想来他们应该繁忙,招呼客人,父亲还得将房子盖上瓦片。
等最后一次鞭炮响,最后一波人走,最后再清洗这些碗筷,夜已经黑了。父母,阿婆,将餐宴剩下菜拿去分给了帮忙的阿叔阿姨,再把桌椅,碗筷退还给人家,清理好卫生,他们一家五口才回到自己的木房里。
这天虽然很累,一整天连一口水没来得及喝,但这是喜事,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的一件喜事。其实这天来送礼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在苦难中徘徊的人儿。
那次大姑婆没有来,来的亲戚只有大姑和小姑婆,这样的场景真的有点让人失落。不过父亲也没说什么,每年过节依旧去拜访他们。可后来,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拜访也会被当成乞讨。
淳朴和善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父亲在身无分文的时候都没向他们索要,也不奢求,却得到这样的说法。那年小姑婆是帮助过,可你见过这样的帮助吗?借了400元钱,不到两天又要了回去,生怕还不起似的,可是她的儿子,女儿明明不差这两点钱的。省会城市人民银行的行长,医院的院长,兵总管,CEO,怎么会差这点。借时只不过是不想背负道德的骂名而已,毕竟小姑婆的成长阿公是充当着父母亲的角色的,任劳任怨。
他们不想与这样的家庭牵上关系。其实不恨他们,生活总是这样现实。只是有点为阿公不值,在小姑婆两岁时太阿公就离开他们,没等过几年,阿公九岁时太阿婆也撒手人寰,阿公就这样不得不撑起一个家,忍辱负重,起早贪黑,只要是需要人做的事他都争抢着去做,让自己的姐姐,妹妹读书,自己却大字不识一个,可最后却落得个人走茶凉的下场。
那个墓碑凄凄凉凉的在那,按着阿公的意思墓碑上面留有两位姑婆的名,只是再也见不到人来,在家乡习俗里墓碑上只会刻着后辈的人名。阿公说,人生孤苦,相依为命那几人,要是有天离开了,就把家人名都刻在墓碑上吧,他怕在另一边也孤苦。只是阿公没想到现实会这样的更孤苦。
徒有人名,不见其人,哪生欢乐。
如果那时阿公不是因为不舍,两位姑婆的苦苦哀求,可能就带着父亲,两位姑姑和阿婆一家人跟着他的小叔子去了台湾了吧,也不至于现在的后辈孤苦无依,小姑不知所终。
父亲的小爷爷来劝过阿公两次,最后无奈留下地址和电话走了。阿公不识字,父亲不在意,这事也就搁置,那纸条也在那年随着大火没了。
然后就一直没了联系,直到有一天有人托来了信,那时父母都已经外出打工,阿婆都走了好多明年,家里只留下她和小弟,满纸的繁体字,她看的不是很懂。只知道他们在问好,问家怎么样,阿公阿婆可还好,大姑出嫁了没,父亲是否有了小孩,两位姑婆怎么样,那些舅舅表姨怎么样等等一连串的问候,最后还问小姑找到了吗?
你看久不相逢的人都是这么的关心,他们在信里说怕老家地址变了,怕这是一封到不了目的地的信,所以想让阿公回封信给他们,好寄些钱来,叫阿公别担心,他们在那边过得很好,还问阿公现在想不想过去。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是哭着的,那个太爷爷应该还健在吧!如果他知道阿公阿婆都走了该有多难过,如果他知道家成了现在这样该有多心酸。小姑还没找到,大姑婆,小姑婆却想着摆脱这个家庭,不有一丝关系最好。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怨气,血脉情早已断,都是完整的个体,凡事不强求人,他们也不是恶徒,只是很会变色,到了人情便冷漠罢了,何况世俗大都如此。
那时,她没有回信,也没和父亲说起这件事。因为那封信在她上学一个星期回来后的周末,只剩下纸屑,旁边还有一些老鼠屎。又过了很多年她才敢提起此事。父亲没怪她,只是叹息一声“这就是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妹崽,你和阿木天天念叨着房子,这回我们真的有房子了。你看还是新房子。”
木房门前的平地上,他们一家五口都坐在这看着眼前的新屋,房子只起了个架子,屋檐上面的瓦片都盖得很稀疏,那些木头尾料,刨木都堆在了厅堂里,而他们的床和其他的东西就放在左边的房架里。
“今天晚上我们将就一晚,明天阿爸将木板围起来,就像房间了。”
“恩!阿爸,我饿了,真的好饿!”她摸摸肚子,忙活到现在,她是真的饿了,好在白天的时候她和小弟是在井边,不知道厅堂餐桌上是怎样的美食,要是看到自己非饿晕在那里不可。
“好,阿爸去给你们热饭吃。下午还剩些菜,今天我们家也吃大餐!妈,莲花我们进屋去吧!”
“哇!阿爸怎么还有这么多?”面前满满的一大碗猪肉,有辣椒,还有葱,看着样子都让人流口水。
“阿爸,这些菜不都是给别人去了吗?”
“这是你们阿婆给你两留的,宝崽,阿木,你爸把菜给人家是因为人家帮了咱们的忙,咱们家现在没什么钱也就只能如此。”
“恩,我知道了!”
“噢!我都忘了,莲花啊,阿木捡的糍粑还在我这,你把你身后面的铁架子拿过来,给他们两孩子烤了吧。”
“阿妈,不要拿了,今天有肉,糍粑我跟阿弟要放着。”
“好!好!那就放着。”
没一会,菜就热好,饭是下午剩下的,还有很多。现在是大热天,吃冷饭也没什么关系。
“来,阿木,宝宝,多吃点!”
“阿婆,不要这么多,你一舀锅里面都没了。”
“没事没事,我跟你阿爸,阿妈,今天吃过了,来,把碗给阿婆,阿婆再给你舀点汤。好,到阿木的了。”
“你们吃过了?怎么不来找我们?”她默默地吃着饭,心里好大的委屈,眼泪都快要落下,父母和阿婆怎么会不记得她跟小弟,他们两个人蹲在那井边,就算渴了都不敢喝一口水,生怕事情忙不过来。
“阿妈以为你和阿木会跟那些阿姨一起去吃饭,阿妈就没去喊你们,是阿妈错了,我们现在都还饱着呢,你跟阿木快吃。”
母亲,阿婆,父亲都在看着她和小弟吃,等着他两吃完,等着他们吃饱。等他两放下碗筷,这时父母和阿婆才动手,菜就只剩一点,饭倒是有很多,她以为他们只会吃几口,没想那些白米饭都没剩下一粒。原来阿婆和母亲是在骗着她和小弟。
“阿妈,对不起!”
“宝崽,你怎么了?”
“把糍粑烤了吧!”
“哎哟,我们都吃饱了,现在天热,这饭啊不能放隔夜,不然到明天就变味,不就浪费了吗?”
“哦!”
此时夜已经深,外面青蛙又在呱呱的叫,没有木板挡着着,风吹来,坐在火坑边竟然还会有一点凉意。
其实这天很重要,不只是新家的开始,也是一年的入学季,父亲为了不让她难过选择在了阳历的九月一号这天,别的小孩能活蹦乱跳,希望她也是快乐的。
这天谁都没提及开学的事,就像往常一样父亲说说未来,母亲唠叨当下,阿婆慈眉善目的陪着他们,然后一家人累得连澡都没洗就入睡了,那个白天捡到的,沾着泥土的,唯一的糍粑也安安静静的躺在大火中仅存生还之一的灶台上和那铁架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