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枕边的闹钟骤然响起时，于群还在混沌错乱的梦境里苦苦挣扎。她打开床头灯，双手使劲按压着太阳穴，徒劳地想驱走隐隐的头痛。昨晚几点睡着的？应该是1点以后了吧？怎么搞的，怎么感觉就像一晚上都没睡一样。她侧耳听了听，客厅里静悄悄的，不知道王毅起来了没有？
于群在床上又眯了一小会，感觉头脑清醒多了，就翻身下床。
王毅还在沉睡。沙发的贵妃床太短，他一双大脚丫沉沉地耷拉在沙发边，被子的一角也拖到了地板上。
于群给王毅掖好被子，放轻脚步，洗了手，到厨房把牛奶热上，又煎了三个鸡蛋，在餐桌上摆好面包片、果酱，这才去叫豆豆起床吃饭。这孩子，都高中生了，每天早上还得大人再一再二地叫着起床，怎么得了！按照王毅的说法，这都是于群给惯出来的毛病。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孩子，嘴里再怎么说不应该娇惯，到底还是不知不觉就给惯坏了。管它呢，他今年高一，再有不到三年就该离开家去上大学了，让他最后再享受享受家的温暖吧！
于群推开房门，轻声叫着豆豆，低头打量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捏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不禁感慨：自怀孕时候算起，他和自己相依相伴、共同成长的这17年，其实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是他一点点振翅学飞、远离父母的过程。作为父母，从迎接他落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一边含辛茹苦地尽养育责任，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羽翼丰满、心向蓝天，最终只能依依不舍地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可是我们的父母们又何尝没有经历这样的感情磨砺呢？这也就是人类在地球上一代代连绵不绝、繁衍生息的共同规律吧。
等豆豆洗漱完毕，王毅也醒来了。他一起来就叫喊着头痛胃痛，发誓再也不喝酒了。于群瞪他一眼，一边催豆豆快吃早餐，一边忙着整理被糟蹋得乱七八糟的沙发。
“行了，你就别瞎叫唤了，你哪次发的誓兑现过？明明酒量就不行，还非要逞英雄，现在舒服了？赶紧刷牙洗脸去！”
“咋能是逞英雄呢？夏江南还不是先喝倒了？”
“你有完没完？看看几点了，还不赶紧点！豆豆你把豆浆喝了再走！”
等于群依次送走豆豆和王毅，再把厨房收拾干净，已经7点40了。她急急忙忙换掉睡衣，化了个淡妆，就赶紧出门、下楼，开始又一个工作日的奔忙。
今天是周五，因为商场要组织周末临促，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要办理临时工牌的导购员。
于群刚送走最后一拨导购员，商务局的电话又来了，通知说下周一要进行“创文”资料检查，要求补充商场从业人员近三年的“五病”调离记录。好在于群早有准备，她打开档案柜，翻找出所需资料，复印好以后送到一楼总服务台，监督着工作人员补充到“创文”资料盒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一看表，已经11点半了。这一早上忙的！
于群乘坐中央扶梯刚到六楼，手机就响起来了。她低头一看，咦，怎么是夏江南？
“于群，是我，夏江南。今天中午你有空没有？我正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饭，你能来吗？”
“……不好意思，中午真的不行。今天中午王毅在市局聚餐，我必须回家给豆豆做饭。再说了，你的朋友们我也不认识，去了多尴尬。算了吧。”
“这样啊。……好吧，那就这样，再见！”
让于群没想到的是，下午4点多的时候，夏江南又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于群就听出来，夏江南喝多了。他大着舌头，喊着于群的名字，让于群快来。于群问他在哪里，他也不回答，只是反复叫她快来。听着电话里有嘈杂的音乐声和歌声，于群估计他是在哪个歌厅里。
于群正在着急，突然电话里的声音换人了：“你好，我是夏江南的朋友，我们现在在英达路萨拉斯KTV，能麻烦你来一趟吗？他本来今天下午要回省城的，现在喝多了走不了了，我们想送他回酒店休息他也不听，一直闹腾着要找你。请你帮帮忙吧！”
于群问清楚了歌厅地址，给办公室经理请了假，就急急地跑出商场，挡了一辆出租车就走。
等于群赶到的时候，夏江南看起来已经清醒多了，正和三男一女几个朋友坐在沙发上喝茶唱歌。茶几上一片狼藉，堆满了啤酒瓶、小吃、果盘、茶杯，看来真是没少喝。于群皱皱眉，对他们点点头打个招呼，就在夏江南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夏江南一看见于群就笑了。他倒了一杯茶，给于群端过来：“我就知道你会来。其实我今天喝的不多，但是这几天路上严查酒驾，我想反正今天走不了了，就想找你说说话。”说着就挨着于群坐下。
于群恼怒地剜夏江南一眼：“你神经病啊！吓了我一跳。昨晚喝那么多，今天还喝，你不要命啦？”
正说着话，夏江南的一个朋友走过来：“你好，我姓郝，刚才是我给你打的电话。我招供，是夏江南逼我的。他今天一直在跟我们说你的事情，我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于群脸上一阵发烧。她低头喝一口茶，瞥一眼夏江南，问：“是吗？他咋说我的？”
“他说你是当年班上的班花，人长的漂亮，文笔又好，性格还温柔，是难得的好女人。听他一说，我们都好奇啊，能入夏江南法眼的女人，那肯定不一般。所以就想认识一下你。对你撒谎了，请见谅啊！”
“别听他瞎说，我哪是什么班花啊！我们班上比我漂亮的女生多着呢，哪轮的上我。”
“你太谦虚了。夏江南说的没错，看你这气质，这风度，怪不得他对你念念不忘啊！”老郝捅夏江南一拳，笑着说。
于群的脸更热了。
“看你把我老同学都说害羞了。好了于群，你来选歌，咱俩合唱一首吧！”
于群赶忙起身，挑了一首邓丽君的老歌《往事只能回味》。问夏江南，他正好也会唱。
“时光一去难再回，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当悠扬的伴奏乐曲响起，于群轻柔婉转的嗓音和着夏江南浑厚深沉的男中音，一开口就博得一阵阵掌声和尖叫声。
借着斑斓迷离的灯光，于群看着夏江南的侧脸，突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幕，好像在哪个梦里看见过？她的心底仿佛被一只轻轻柔柔的小手拂过，暗暗泛起了细小的波澜。
几支歌唱过，于群和大家也都熟识了。原来他们是夏江南打羽毛球赛时认识的球友，都是业余羽毛球爱好者，经常在一起切磋球艺，今天听说夏江南来了，专门赶来聚会。于群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一直在担心他俩的关系被夏江南同系统的人误会，对他的影响不太好。
看时间不早，于群打算向夏江南告辞。他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俯身向她伸出了手：“美女，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于群笑了，轻轻打了他一下：“见谁都是美女，现在满大街都是美女！”说着随着他站起身来。
相隔20年以后，于群和夏江南再次牵起了手，随着缠绵优美的乐曲缓缓起舞。夏江南轻轻揽着于群，慢慢地在柔软的地毯上小步小步地挪动。多年过去，夏江南的舞步娴熟了许多，他左手托着于群的手，右手搭在她腰间，温柔地挽着她前进、后退、转身、旋转。
倚靠着夏江南有力的臂膀，注视着他不再年轻的脸颊，于群突然感觉一阵恍惚。她仿佛又回到了20多年前的汴河岸边，耳边仿佛又响起同学们的笑闹声、小鸟的鸣叫声，那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于群，你在想什么呢？”夏江南的声音又把于群拉回现实。他凝视着她，眼睛里盛满了关切。
“我在想那次咱们在汴河边郊游的事。那时候咱们都那么年轻，多好啊！”
“是啊，年轻真好。可是也有一点不好，因为那时太年轻，不懂得珍惜，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东西，也给人生留下了许多遗憾。”夏江南叹一口气，凝视着于群的双眼，发着感慨。
于群点点头：“其实没有什么遗憾的，谁的人生都不可能完美，即便重新再来一遍又能怎么样，一定还会有新的遗憾。人还是不要太贪心了，把握现在，珍惜缘分，过好现在的日子就行了。”
“这话说的容易，说真的，谁又能真的看得开、放得下呢？于群，如果时光真的能倒回20年前，我……”
音乐突然戛然而止。夏江南只好松开于群的手，一起走到沙发前坐下。看到茶几上手机的屏幕在闪烁，他拿起手机接听。
于群也打开包看自己的手机。她刚一刷屏，就看见了4个未接来电，都是王毅的。再看短信箱，有他发的短信：“老婆，今晚上有饭局，我就不回去吃饭了。你把中午的剩饭热一下，和豆豆一起吃吧！我会早点回家。爱你们！”
于群收起手机，正好碰上夏江南询问的眼神。
“没事，王毅说他有事晚点回家，让我先吃晚饭。”
“他的应酬经常这么多吗？一周你们就聚这么两天，他还不好好陪你们娘俩？”
“不是啊，他平时打都打不出去的。他对我和儿子还行吧！”
“于群，你说句真心话，跟了王毅，你幸福吗？”
于群稍一沉吟，偏过头看着夏江南的眼睛说：“你想听到什么回答呢？无论我的回答是肯定还是否定，对你来说，应该都是一种伤害吧？当年放弃学校统一分配，跟着王毅来到凤城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不后悔。好了，时间不早了，豆豆应该放学了，我该回家了。”说着就拎着包站起来。
夏江南默默地跟着于群走到走廊里，突然说：“于群，我可以抱抱你吗？”
于群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夏江南已经一把搂住了她。
“于群，你知道吗？来凤城以前，我想象了很多种我们见面的场景，也准备了很多话要对你说，但是一见到你，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想到我们竟然分别了20年，我的心里真的好难受。”
于群静静地站着，听着他宽厚的胸膛下面急促的心跳声，也听见了他沉重的叹息声。
“你明天几点走？要我来送你吗？”于群轻轻挣脱夏江南的手，后退一步，看着他的脸问。
夏江南上前一步，再一次把于群拉进怀里：“你不要走！这次你别想再跑掉了！”他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像是想要把于群嵌进自己怀抱里。
于群垂着手，一动不动地站着，感觉鼻头酸酸的。她把下巴抵在夏江南肩膀上，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过了好久，夏江南终于松开了她：“对不起于群，我太激动了，弄疼你了吧？”他拉着于群的手，低头看她的脸。
于群抬起头，看着夏江南的眼睛。昏暗的走廊灯光下，他柔软的眼神再次刺痛了她。她向后退着：“我该走了。你今天少喝点酒，早点休息吧。明天车开慢点，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她猛地从夏江南的手掌中抽出手，转身就走。刚一转身，不听话的眼泪霎时就猛烈地涌了出来，在脸上奔流不止。她听见身后的夏江南跟着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停下了。于群快步走出大厅，擦干眼泪，裹紧风衣，推开门。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昏黄的路灯在行人的脚下扯出忽长忽短的影子。真的该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