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群玉山的秘笈和云影珠野性的沉寂,我终于顺利解封到第六层。
然撕裂的灼烧和万箭穿心之痛让我觉得生不如死,身上每一处都已撕裂成片,好似在空中片片飞舞,却又与身子藕断丝连,每一片的舞动都撕扯着肌肤、骨骼……几度想要放弃一死了之,可纨纨举着剑冲向熊断的样子总又浮现眼前……
父兄一直忙着北冥各族的安抚和巡查,还要协助昆仑围剿罴族,因罴族四散奔逃,北冥和昆仑兵力不够,便上奏天庭请求援助。
蓬莱增兵五百,而南冥王却说南冥外海有异动,未派一兵一卒。
琯朗调查日久,认为罴族和虺族合作,然琯朗的判断在天帝的御前会议上被推翻了,没有人相信这个天庭无职只不过徒有云霄尊者尊号的人!
大皇子阏伯更是讥笑琯朗不过是要出风头,二皇子实沈则说大皇子阏伯不过是被抢了风头所以说风凉话!
天帝雷霆震怒,要他们两人率军到下界视察情况,两人极其难得一致的一起瞪了琯朗一眼!
第六层解封和第七层之间,有很长道间隔期。因琯朗跟踪罴族大王毓奇至蓬莱,毓奇却在他眼前失踪,于是我也随他到蓬莱调查!
只是无瑕非要让飞扬跟着我!
蓬莱森林湿润闷热,阳光穿透树丛,地上光影斑驳,煞是好看,风声鸟声,声声动听。
林中太密,忽见一个黑漆漆的像鬼一样披头散发的羆族士兵手中牵着铁链,似乎拖着什么东西在地上!
唔,一个士兵。
学以致用,正想一试身手,没想到他竟松了手中链子,狞笑着将手中斧头向我挥来。
难道所有罴族人都认识我?
一道绿光闪过,却是来无极宫偷玉坠的松树精向着那熊兵一剑当胸刺过,同时到的还有琯朗的掌风!
那熊兵立即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我一时目瞪口呆,来不及思考,只用寒烟掌便迅速制服了那树精!
她很意外,却是一笑!
“我多事了!”
“我自然不需要你救!”
她没有惊慌和愤怒,反倒有些……如释重负?
“为什么?”
此人原本是敌非友呵!
树族在我北冥自然是无法生长的,他们更喜欢温暖湿润的气候。
树族百年成树,万年方能得人形,树精一族从不曾列入仙族上仙之属,常常依附走兽类族群。
“公主以为我们松树一族叛乱了?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我来抢玉坠的用意吗?”
那一日纨纨和灵机在宫外非要去玉泉地宫看什么幽灵花,灵机的玉坠刚好掉在地上,她竟然笑吟吟来抢,小屁孩自然不是她的对手,我也不是,慌乱之际,我只好把玉坠吞了。
整个无极宫,她倏忽来去竟无人发现!
被奶奶一杖打伤了之后,她竟然也能顺利逃走!
若非后来遇见琯朗,我还以为真是我无极宫守备不严呢!
这玉坠于树族无用,狐族和羆族同属走兽类,这种雪狐族生而带来的天然神器对羆族来说是难得的修炼神器。
“我没有仙力就是你告诉熊断的吧?”
“是我!”
若不是我被熊断所掳,纨纨又怎么会受伤!
怒火熊熊而起接连扇了她数个耳光,她白皙丰媚的脸颊开始泛绿,嘴角也渗出绿色的血液,可是脸上却露出一抹微笑!
“叛徒!”
“哼,无极宫守卫森严,狐族水玉是神器,我怎可能带着它顺利离开?我犯险现身就是为了提醒北冥,天下并不像你们所以为的那样安全!可笑北冥只顾着老太太的庆生,你们的眼里哪里还有天下苍生?有什么资格受万民的供奉!”
树精极是撒谎骗人的好手,更何况她还这么咬牙切齿!
“你既要提醒,怎不直言?”
“你们会信吗?别说是一年前,即便事到如今,除了北冥和昆仑,有多少人会信罴族要惑乱整个天下!我一死不足惜,可我的族人还在羆族手里。你以为我出卖了你,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幽灵花不是还在吗?”
是了,当时纨纨和灵机跟我闹着要去看幽灵花,她正好听见。
北冥王族女子养育解语花不是秘密,不过当时我尚且不知这花是为我而养的,她竟能猜到!
她当时与我交手,知道我毫无仙力,自然能想到这幽灵花不同寻常。
这么说来,她也并非纯的叛徒?
“那你说,罴族据点在何处?”
“我不能说,只求一死!”
“你死了,也是叛徒!你们松树一族,也是叛徒!”
她蓦然大笑,杏眼里全是质疑和敌意,声音更是带着愤怒:
“公主即便没有仙力,也是养尊处优,哪里知道我们树族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受人驱使承受折磨,我哪一样刑罚没有尝过?!你们仙族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从来不屑多看我们一眼!可你们对统治着的这天下,又了解多少?”
历来的叛乱,都是以族群为类别的联合叛乱,我却从未深究这其中到底是怎样的盘根错节!
“叛乱就是叛乱,有什么可说?”
目光寒冷,咬牙切齿。
“公主不食人间烟火,哪里知道有的族群有的人,单是为了活着,就已经费尽了举族的力气!”
……?
什么意思?
琯朗默默听着,见我不说话才开了口:
“你可能告诉我为何你会隐身?”
“树族本不会隐身,只因我修炼极快,三大王熊威让我修炼隐身术,修习之时,每到关键处都是熊威亲自帮我打通八脉。一开始便是六十四句口诀,第一句是天玄地黄。其余的,你们就算用尽刑罚,我也不会说了。”
琯朗身子微微一颤!难道这是他们的秘术被人泄露了?
看琯朗的表情凝重,这绿树精什么能说什么不说倒也分明,我竟有几分信她了!
“不过罴族应该没想到,隐了身也会被人看见!”
琯朗却立即问道:
“此事你可曾外泄?”
“未曾外泄,只是公主这本领是他们的大敌,他们未必不能查到!”
“嗯。不过你既是罴族的帮凶,按仙族规矩,还是要上报天庭的!”
她的神情颇有淡淡然的凄婉,哀恳道:
“绿汐请求仙君,只对外说我已伏诛,树族请求仙君怜悯!”
琯朗思虑片刻竟道:“好,我答应你。”
放她在一旁,再看刚刚飞扬制住的那个羆族人牵着的……
人?
身体修长,身上的衣衫极其艳丽光彩;长发覆身,肤白如玉却泛着水光、像鱼一般光溜溜的,看起来受了伤呼吸无力。
蹲在地上瞧了半日,方拉了拉琯朗的衣袖:
“这是什么?人鱼?”
“是。它们不能离开海!”
周围皆是树木,水份尤多,凝聚一掬清水给她浇在脸上。
这个鱼人得了点水汽滋润,稍有恢复,眼睛秀媚狭长,目光惊疑:
“你们……是什么人?”
她抬起身子看了看,惊恐尖叫!
琯朗和飞扬都悠悠然站在一旁,全不理会。
虽然是人鱼,也是美人鱼啊,琯朗也就算了,飞扬怎么也不怜香惜玉?
“我是北冥无极宫的,你听说过吗?”
“哦,无极宫?跟我们南冥大明宫一样的王廷,是吗?”
“是的,我是始影。”
“你是北冥公主?殿下,我是南冥沃蕉族的红绡,求公主怜悯搭救!”
我北冥果然是人太少,连南冥海中的鱼类都知道!!
无瑕任务艰巨!
死炎珝,看到他定要打断他的腿!
红绡激动的扑簌簌掉下泪来,尚未落地便化为一粒粒粉面晶莹的珍珠。
“啊……别哭……”
一个肤色晶莹的美人——虽不是人类——忽然从眼里掉珍珠,真不知是可爱还是可怕!
她点点头,抽着鼻子,慢慢平静下来。
“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红绡眼眶含泪,楚楚可怜:
“我们沃蕉族住在南冥外海的沃蕉岛上,族人们喜欢纺织,便常打扮成人类一般,拿了珍珠去陆上与人换些东西,从不与他族起争执的,就是在岸上受了气,族中长老也不许我们与人争。”
断断续续,抽抽搭搭,我见犹怜。
“最近几个月不知怎的,族人忽然连续失踪,我今日在家里,什么人也没看见,忽然被打晕了,醒来后就被那个可怕的人绑着……后来就看到你们了,殿下,这是哪里?”
想来这是绿汐的手笔了!
绿汐倒也不避忌,直言道:
“羆族为了炼制兵器,才捉了她们许多族人,逼迫她们从眼中产出珍珠甚至血珠好去换炼制兵器的材料。”
珍珠又扑簌簌掉落,红绡的语气又气愤又焦急,梨花带雨,如泣如诉。
“你们掳掠我们族人有什么用?我们离了南冥沃蕉岛的海水,是没办法产出珍珠的……啊!殿下,我的族人,那些坏人一定会杀了他们的!最早失踪的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可能血珠也已经产尽,说不定已经……殿下,求你救救我的族人!”
羆族绑缚人鱼来蓬莱,看来这里有他们的据点无疑了。
“你们沃蕉族是受南冥王廷保护的,失踪了那么多人没有去请求南冥王帮忙吗?”
“我们沃蕉族每年都给南冥王廷进贡,长老早就报告了,南冥王也派来海将在沃蕉岛布防,可还是不停的有人失踪,就像我今天独自在洞里纺纱,什么人也没看见……”
难道都是绿汐?
绿汐偏着头一言不发!
“红绡,我们会着人送你回去,你回去以后,告诉族人不要单独行动,最近最好都不要外出了。”
“公主,我们族人还会失踪吗?是什么人抓走我和族人们的呢?”
“抓你的这个罴族士兵,已经被我们杀了,等一切调查清楚了,南冥王会告知一切的。”
红绡点点头。
琯朗唤来森林土地,让飞扬带红绡跟随土地去蓬莱王宫紫竹宮。
绿汐竟主动询问:
“公主和仙君何时带我去天庭?”
“罴族的背后还有同谋,你真的要替他们隐瞒吗?”
“我若说了,仙君能救我松树族的首领桓拨大人还有我的族人吗?”
绿汐目光炯炯盯着琯朗!
松树一族反叛是实,即便她知无不言,树族也没有功,只有罪!且琯朗此前认为虺族才是大患,天庭尚无人肯信,这样一个小小树精的话,又有谁会信?谁又会做主去救她的首领、族人?
琯朗道:“不能!不过天下将倾,你还是不说吗?”
绿汐冷哼一声道:“我松树族也是天下之一,松树族若不在了,其余仙族与我何干?”
可如今唯有这么一个知晓罴族底细的人,自然不能放过。
“琯朗,带她去天庭,天庭会重视吗?”
眼前并无确凿证据,琯朗只是推测,的确不能服众,我信,只是因为我信他!而父亲信,也许是因为他谨慎,也许是因为他最接近罴族!
“会的!”
琯朗除了带绿汐,还拖着那个黑漆漆的罴族士兵的尸体,我忍不住又踢了两脚!
琯朗笑道:“别踢了,还有用呢!”
“剥了熊皮做椅垫么?这么丑,我才不要!”
“当然不是,我先带你看个有趣的!”
……………………
………………………………
父亲叹道:“没想到你与绿汐,缘分匪浅啊!”
“嗯,因为绿汐不招,琯朗带我去找了两个狸狌,琯朗说,狸狌能知晓过去,只要把相关的物事给它们看,他们便会告知与之有关的事!”
“嗯,曾经听闻过,没想到真有此生物!”
无瑕的温润的眼神忽然有点古怪!
对哦,我怎么没带件他的衣服什么的,去问滚来滚去呢?
“哥哥放心!”
无瑕脸上,还是温润的微笑:
“我有何不放心的?”
嗯!
琯朗依旧冷静的听着,似在默默思索!
不管无瑕怎么瞪着我,我也已经握住琯朗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一转,将我的四根手指握在掌心,我轻声道:
“滚来滚去那天,也提到了你……”
琯朗脸颊上的线条一凛,嘴唇一抿,依旧温柔的注视着我,轻轻轻道:
“我也料到,我的记忆被洗去,定与我父母的事有关。你尽可直言,不用替我隐瞒!”
又对父亲道:
“伯父:晚辈平生,唯有一件憾事。晚辈自幼无父无母,随师父和伯父长大,父母因何而逝,一直未曾明了。想来当初我和影儿应是查到了什么,且很可能与罴族虺族叛乱,与我们被流放有关!事到如今,也不用瞒着了!”
父亲默然不语,怔怔的看着琯朗,叹一声道:
“影儿,这是琯朗的私事,与当初叛乱无关的,你不用说!”
回思过往,深深吸一口气,黯然道:
“的确有关!”
紧握着琯朗的手,这次,换我的手心温暖他的手背。
……………………
酿酒~引怪~喝酒~绑!
都是琯朗的活儿!
我只悠哉悠哉晃着寒光剑道:
“喂,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啊,人!骗子!”
蠢笨懵傻!哈哈哈!
“对啊!我们专门放了酒给你们喝的,你们是谁啊?”
“骗子,我们不说!”
“不说吗?”
寒光剑在他们面前飞来飞去!两货眼珠不错的把两个头摇来摇去!
“嗯,我先割你们一人一块肉来烤一烤,看看香不香,不香的话再割一块啊!”
琯朗便把火堆和烤架子都摆上了!
“不割肉,才说!”
“好!不割肉,不过你们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们每个身上割上三百六十刀!”
“嗯嗯,我娘叫我滚来!”
“滚去!”
滚来滚去?哈哈!
“好吧,滚来滚去,你们看见这个怪物没有?他是谁?他干过什么,快告诉我!”
见了那羆族士兵的尸体,两人吓得不行,赶紧你一言我一语的生怕说得迟了。
他们说出来的都是断片残句,没什么条理,什么不见了、拉了一条鱼、沼泽里好多熊……
慢慢的我和琯朗才捋清了情况:这人是某个罴族将官的卫士,刚从南冥沃蕉岛带了一个鱼人路过这里,他们的据点在蓬莱东部的一片沼泽中……
滚来和滚去看着琯朗,半日又冒出了几句:“要娘”、“哭鼻子,嘻嘻”!
琯朗声音都颤抖了:“是我娘?在哪里?”
我完全呆了,琯朗满眼带着期待,可眼中的神伤仿佛是有万年之痛!
滚来和滚去拼命摇晃脑袋:“不、不知道!”
琯朗眼光黯淡下来!
我只知他自幼失了父母,却不知……
我从未想过他心底隐藏着这么深刻的伤痛。
我竟然一点都不了解他!
滚来和滚去忽然嘿嘿笑道:
“你们两个,亲亲、抱抱,羞羞!”
讨厌!
赶紧放开它们撵它们走了,这俩货还把酒罐子都抱走了!
琯朗的人生中竟有这样的伤痛,我从未问过,也从未想过要问!
自从奶奶生日那天相识,一直都是他在陪我完善雕刻,陪我游览天下,陪我解封云影珠……
细细一捋,我竟然从未为他做过任何事!
我对他的父母、师承、他的人生经历,全部都一无所知!
现在我只能抱着他的胳膊默默坐在他身旁。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一直无声的流着泪……后来他们说她死了,却没人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母亲去世之后,我父亲也被带走了……他们还带走了关于我父母的一切,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我连一点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对不起,我不知道……”
那时候他多大?一百岁、还是一千岁?
琯朗将脸埋在我的臂弯,许久才恢复了平静。
“影儿,我父母的事一直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现在也有很多事情不太清楚,以后我再告诉你好吗?”
这样的深沉的伤痛,如果提一次痛一次,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我忽然觉得心里好舍不得他,好想这样一直靠着他!
“不论你做什么遇到什么,我总要跟你一起。”
琯朗捧着我的双手在唇边轻轻一碰浅浅一笑,他永远都用这样温和的眼神看着我,从不曾吐露过他的哀伤,总是静静的听我讲我的烦恼……
“我很早就知道我母亲……她的去世不同寻常,你别担心,我没事!”
“那个时候你多大?”
“一百岁!”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一百岁,还在襁褓中!
我有父母,有哥哥,母亲也陪我长到四千四百岁,陪我看书,每一个夜晚都等我睡着了才离开……
琯朗,他竟从未拥过这些……
…………………………
………………………………
琯朗的手微微一紧,指尖微颤,脸色依旧沉静,然垂着眼帘也能看到眼里晶莹有光!
父亲沉吟道:“影儿,不必说了!”
琯朗却平静的道:
“我一千岁时,就知道父母的死并不寻常,伯父,我有心理准备!”
琯朗他还要再度经历这种伤痛,上天何其残忍!
他的嘴角一如既往的坚毅,眼神中充满对我的安慰!
此时此刻,他仍旧不想让我因他的难过而难过!
父亲目光温和,点点头,按了按他的肩。
“因我是绿隐身潜入北冥的当事人,又在蓬莱抓住了她,天帝命我禀明经过,于是第二天,我去了天庭,天帝命我为正五品琅嬛仙使,赐印绶,随琯朗查探天下。”
父亲道:“嗯,此事我已尽知。当时我和无瑕曾经怀疑,天帝在众人皆不信琯朗时却如此信他,十分难得,却也不太正常!”
“是,那天还有另外一些事!”
…………………………
在凌霄殿远远望着御座上的天帝,便被天帝奕奕目光睥睨天下人的凛然气势震撼。
金绣日月星辰的玄衣黄裳,头戴玄天冠,神威赫赫。
天帝缓步走下御座,径直走到我和琯朗面前道:
“眉宇间透着一股英爽之气,北冥王的女儿果然不同凡俗!”
天帝见每一个人,都会先夸赞的吧?
“多谢天帝!”
“你父亲曾向我报告此事,然彼时觉得事情殊不可解,便不甚在意,前阵子琯朗告诉我他亦会此术,认为这天下有人预谋着什么,我亦不置可否。昨日你们在蓬莱抓住此人,邢名司连夜审问,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如今天庭唯有琯朗会隐身,除他之外,仙界也唯有你能看见隐身之人,听闻你读书万卷,朕便任你为正五品琅嬛仙使,赐印绶,协助琯朗查探天下,天庭四极之内官吏须配合调查,任命即刻下达!”
琅嬛阁是天帝藏书阁,天帝从未以“琅嬛”二字为封号!
“谢天帝,臣定当不辱使命!”
琯朗亦道:“臣定当护始影公主万全!”
“嗯!此前北冥和昆仑也抓获一些罴族士兵,然多因身份卑微不知底细。昨夜邢名司百般刑罚用尽,那松树精始终不曾透露罴族叛乱内情,你可有方法?”
想来天帝是因为绿汐舍命救我才对我有此一问,脑中正有一念遂道:
“绿汐昨日曾问琯朗‘如果她说了,可能救她族人?’,臣以为她因要保全族人才抵死不说,却想救族人,所以不死。臣有一策请天帝斟酌。”
天庭岂会跟一个绿树精谈条件?再者若答应了却未救得了她的族人,天庭也无颜面。最好的方法,便是让绿汐心甘情愿开口!
“你且说来!”
“让绿汐下凡经历一番人生苦痛,一则可能会让她明白她隐瞒罪恶未必是保全之法,也可能祸患更大;二则她既能救我,证明她心存善念,人间的日子也许能让她明白民生多艰而改变心意!”
天帝凝眉道:
“刑罚天恩都无用,你这倒也算是一计。”
天帝随即遣通事官传邢名司、司命星君等仙官觐见密议。
刚出了通明殿,便见离徽和少微迎了过来。
离徽笑吟吟过来拉着我的手道:
“我听说你来天庭,正好少微也在,便一起来找你了,好久没见你了,表哥,我借始影一会儿好吗?”
琯朗一礼作辞。少微看着琯朗的背影好奇道:
“离徽,他就是传闻中的你的表哥琯朗?”
离徽温温然一笑:
“是呢,表哥他这阵子忙着调查罴族叛乱的事,始影最清楚,是吧?”
“离徽,你也来取笑我!”
离徽和少微一副“我们都懂”的微笑,只不过离徽是微露贝齿大方的笑,少微抿着嘴儿的样子可含蓄多了!
“说笑是说笑,我倒真想听听你们追查罴族的事呢!”
在醉竹宫看着仙娥们翩然而至布上茶点,竹叶沙沙,茶香悠然,宁静美好。
少微今日许是上天庭觐见天后,打扮隆重,绛紫云纱绣牡丹诃子裙,银红的织金羽丝广袖衫儿,挽着时兴的飞天髻,然浓妆也盖不住她清冷的容色,谈笑间微带腼腆,跟轻狂拔俗的炎珝完全不同。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难道她是要问无瑕的事?可是无瑕似乎对她并不在意,唉!无瑕好像对谁都不在意,最好别问我!
额,若她问了我怎么答呢,怎么既回答了她的问题,又让离徽关注到无瑕呢?哎呀,真让人操心!
“始影,你如今四处查探,可不要自作主张,跟着表哥就好!”
离徽递了一盏清露给我,轻尝一小口,清澈入心!
“别担心啦,告诉你们一个有趣的!”
将滚来滚去嗜酒的趣事绘声绘色的讲给她们听,果然都笑得在椅子上快要坐不住。
“妹妹这里好热闹,我在外头都听到笑声了,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二皇子实沈金冠朝服飘然而至。
他们兄妹间自然不需要什么礼数,我和少微都站起来跟实沈行了个常礼,实沈也只是一揖。
离徽亲热的唤道:
“二哥回来复命的吗?始影正跟我们讲她在蓬莱遇到的趣事呢!”
实沈眼睛一挑,看着我似笑非笑:
“些微趣事有什么意思,听闻日前始影公主立了大功,那才有意思!”
“大功?那定是关于羆族的了?”
嗯,少微老是这样,一会儿不说话,一会儿突然吓人一跳!
南冥不是一兵一卒也没派吗,怎么少微倒感兴趣。
“可不是,始影公主一出手便杀了罴族大将熊断,真令人刮目相看!”
实沈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一副“你这个骗子,我看你怎么解释”的表情!
唔!
“幸而上天眷顾,我当时刚刚恢复微弱仙力,没被他杀了真是万幸呢!”
他们都知道我以前是没有仙力的,而我恢复仙力的努力却只有离徽知道。
离徽睁大了眼睛道:
“你刚恢复一点仙力,遇见敌人不躲反迎,幸而没事,若有事可怎么好?”
“那熊断……是他伤了纨纨……我绝不能放过!”
离徽扶着我的胳膊,轻轻道:
“那这个熊断真算是死有余辜了。也不枉你受了那么多苦!”
实沈虽有疑问,却也不大明显的点了点头。
“幸而当时熊断已断了一臂,大约受伤未愈才会如此不堪一击,只是他夫人也在场……她竟然是仙族的人……”
少微忽然道:“什么夫人?”
想起熊断夫人决绝的将那冰凉的戈插进胸膛,我就心中一颤。
“嗯,他夫人当时说:‘我这辈子跟了你,不后悔!’然后就……自尽了!熊断也就跟着自尽了!我……”
少微低了头不做声,实沈点头赞叹道:
“可敬!可敬!”
离徽却看着我,柔声道:
“这不与你相干,这个女子毅然决然的以生命相陪,那她和熊断之间必定情深义重。况且她不被仙族和罴族所容,与其生不如死,还不如同生共死。”
说到同生共死,她的眼中浮现出别样的光芒。离徽的声音本来温婉柔美,今日这一番话却别有一种坚决的力量,柔与刚在她的声调里竟能完美结合,这样的语气似乎从她的心底悠然而出,掷地有声。
“一个无辜的女子……终究还是……死了!”
少微脸色发白,说到末一句“死了”语气极轻极冷,直让人心底生凉。
实沈忽然也站起身来,语气中颇有抱歉之意:
“少微公主不出闺阁,自然听不得这些生生死死的事,都怪我提起这个话头,请公主不要伤怀了,在下赔礼了!”
少微连忙站起来还礼,实沈又拱手道:
“原本你们相谈甚欢,却被我无端扰了兴致,先告辞了!”
实沈告辞而去,少微始终一副心不在焉淡淡的神情。
她往常来无极宫也是如此,明明多一个人会热闹点,但每每席间有她在,气氛倒尴尬许多。
离徽和我对视一眼,笑对少微道:
“表哥恐怕要骂我了,我带始影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少微礼貌的微笑与我告别,出了醉竹宫,离徽才道:
“你如今要面对敌人,可要小心!”
“我们只是查探,真正的御敌是天庭天罡元帅的事儿呢!”
“听到熊断的事我心里总是不安。你是跟罴族结了大仇了,若短兵相接,你可不能逞强!”
第六层解封之后,只觉得体内气息充盈,充满蓬勃之力。
离徽这么一提醒我才觉得解封以来,无论仙力增长还是为纨纨报仇,都太顺利。
“你那么心疼我,怎么不做我嫂子!”
离徽穿着家常浅绿色的襦裙,外罩着葱白云纱广袖衫儿,柔软可亲,靠在她身上真是舒服得很!
离徽嗔道:“还说?!嗯,我以前从未见表哥笑过,他对谁都是冷若冰霜,常常不知所踪,在天庭时也一个人吹着他的白玉琯。今天看到他跟你在一起,眼中含笑,神采飞扬,似乎变了一个人。你们都这样快乐,我心里好高兴!”
咦,可我怎么记得第一次见琯朗就觉得他眼角眉梢都有一丝笑意呢?而且我也没见过他的白玉琯!
“那你呢,上次你说有意中人的,被那一声巨响打断,快告诉我!”
也许离徽也在热恋中呢,热切的摇着她的手眼睛不眨的盯着离徽准备听故事!
离徽却轻描淡写道:“我什么事也没有,意中人也没有!”
“怎么会没有?”
“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不就没有了!”
“是谁?”
“什么?”
“他是谁?竟敢伤害你!我去教训他!”
离徽的脸是五官极难配合的银盆脸,眼似水杏水波流转,脸颊虽丰,下颌却有如书仙妙笔写到最后一字最后一笔时银钩一收的完美曲线!她只是站在那里,便如朗月般散出淡淡的光辉,浑身的气度自会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我都看不够的窈窕淑女,竟有人敢欺侮她?!
离徽噗嗤一笑道:
“你瞧你一副喊打喊杀的样子,可一点都没有公主的温婉了!可是,没有人伤害我!真的!”
我忽然觉得好奇怪,拉长了声调问她:
“你实说罢,是不是因为那时我要你做我嫂子,你不愿意就拿这话搪塞我?”
离徽手握兰花团扇掩面笑道:“你说得很是!”
“你!你竟然骗我!”
我跳起来就要打她,离徽连忙告饶!
哎,她温婉的样子叫人难以生气!
“骗子!”
离徽笑吟吟搂着我道:
“逗逗你还不行?”
继续絮絮叨叨些要小心的话。
“离徽,你一会说我不像温婉的公主,一会又如此啰嗦,竟跟无瑕一样,还说不做我嫂子?”
离徽嗔怪的拿扇子敲敲我的胳膊,又道:
“你不知道你解封云影珠,我心里多紧张,不敢来看你,来了又不敢问你到底有多苦。如今你虽解封快得大成,毕竟未经世事,提醒你小心些还错了?”
“是,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喔,刚才喝的那个秋露白,盛在绿玉盏怪好看的,多多的给我准备点!”
“是,给你放在南天门!”
又在面前一个宫院拐角处停住道:
“到了,你自己去!”
拐了个弯,便见琯朗站在门首,伸出手来浅浅一笑:
“云霄宫终于等到你来了!”
刚进了院子,便被面前遮盖着头顶的蓊蓊翠翠吸引住了目光。
院中左右两旁竟各有一株巨大的流苏树,枝叶蔓蔓掩住了大半个院子。
“这两棵树左右相伴,恰是一对!”
“树哪里有一对一对的?”
“有!”
唔!
“你什么时候种的?”
“你决定要解封云影珠的那天。”
心中一惊,被他握着的手些微的一颤,琯朗迅疾紧握了一下。细看这两株流苏树根茎相拥,枝叶相依,只觉泪盈满眶!
“真好看,等开花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琯朗点点头,走进大厅之中。这前殿一厅和左右两室是正殿,殿中梁柱雕饰繁复,陈设高雅,此应为待客之所。略作盘桓琯朗便弃了此地拉着我穿过正殿进入后院。
后院又是几间房舍,院中两边两株绿萼梅、玉蝶梅正怒放夺人,玉蝶梅一片如雪,绿萼梅淡香清新。
琯朗摘了两朵绿萼梅别在我发间,我伸手探去,花儿紧贴鬓角,嗯,这是我第一次戴鲜花在头上呢。
这个院子才是琯朗起居之所,不过,中间厅中竟然雪洞一般,除了几案椅塌以外全无装饰!唯有对面中间一案供着两个空白的牌位,前面一个朴拙的小香炉,一旁净瓶里供着一支新鲜梅花,想来这是他父母灵位了。
在牌位前拜了两拜,心中默念“北冥始影前来拜见,请两老护佑琯朗”。
迈步走进右侧房间,唔,四五间屋子的规格,都被琯朗拿来作了书房。几案书橱典册俱备,书籍册页卷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案上笔墨森然,却也一丝不乱。
“你这书房倒是不错!静室幽窗,梅香隐隐而至,在这里看一辈子书也罢了!”
琯朗一笑。
“嗯!”
呀!
那另外一边是他的卧室了,进不进去倒有些踌躇。
琯朗拉着我进了左侧房内,空空荡荡,除壁上悬一水镜外无甚陈设。
迈步进里间,对面墙边卧着红木雕漆的床榻,榻上也只薄薄的月白色缎面被褥。三面枕屏上却绘着长河万里,江掀波浪烟峦飘渺,一气呵成且气韵潇洒。旁边墙上一轴画卷,几盏明灯之外便只墙角一橱、窗前两椅一几而已!
虽然是卧室,却一点神秘感都没有!
难道男子的卧室都是这般?
唔,从小在无瑕房里进进出出,他的房间有没有神秘感呢?回去得瞧瞧去!
“你这里也太空了!”
“随你布置!”
“我又不……”
“天庭、仙界、人间,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任你选择!”
含嗔一笑,忽见画轴上似乎是个美人便走近细看。
右上一轮明月,下首淡墨淋漓的绘着一棵大树,一个美人独立树下,轻衫如雾、韵致天然,点点萤火虫飘散围绕,眉眼间颇有一丝我的神韵。
“你画的?”
没想到琯朗还会作画,那枕屏上多半也是他的手笔了,而此一幅人物功夫下得颇足,可比无瑕笔下的美人好多了!
“我的得意之作,即便是你我也是不送的!”
掩面一笑,忽然想起一事。
“你会作画,离徽说你还会吹玉琯,你倒说说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琯朗从枕下拿出一支白玉琯递给我道:
“许久没有吹了。我身边别无他物,唯有一剑一琯和一对镯。玉神剑是师父给的,琯是伯父给的,玉镯自幼随身,却不知从何而来,现下这琯你也替我收着罢!”
白玉琯光滑温润,琯朗不知带着它度过了多少光阴,握在手里似乎还能感觉到他嘴唇留下的温度。
珍重收好,正要转身出去,琯朗却拉住我意味深长的笑道:
“你就这么走了?”
我早收了他的镯子,如今又拿了他的玉琯,都是他的随身之物!
他这是要交换的信物呢!
呃,脸有些烧了!
拔下发髻上的常戴的一根羊脂白的珚玉流云簪放在他手里道:
“这是我笄礼时母亲送我的,现在送给你了!”
琯朗眼中难得的神情激动,重又递给我道:“你帮我戴上!”
琯朗房里连镜台也没有,只好让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窗外一阵风过梅香满室,我站在他跟前,小心的把他冠上的墨玉簪子拔了出来,再将流云簪稳稳的簪住了。
这簪子配上他青玉莲花冠、一袭白衣倒真是合适。
喔,还是男子好,把所有头发往顶上一束,戴个冠就行了。
恰好几粒花瓣吹到窗台上,我捡了两瓣放在他头上,想一想将头上琯朗给我戴的花儿摘下来摁在他的玉冠旁。
嗯,如花美颜!
不禁莞尔。
琯朗静静的配合着我的捉弄,忽然在我背后一搂,我便跌倒在他怀里,忙捏着拳锤他的肩道:
“哎呀,快放开我,叫人看见了!”
琯朗紧紧环住我的腰反而把我拉的更近道:
“我这里没有人,再说被人看见又怎样!”
确实进门到现在一个宫娥侍者都没有。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我不需要人伺候,只有两个童儿每日辰时来打扫落叶。”
天庭与我北冥不同,礼数规矩甚严,各种繁复的关系、复杂的礼仪、宴饮,若没有宫娥侍者很难周到应对,离徽曾说天帝从不苛求于他,想来琯朗也真是特立独行了。
“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人?”
“以前跟着师父,一年之中,伯父也会来跟我们住几个月。后来到了天庭就是我自己一个人了。”
“你一个人怎么过的?”
琯朗轻轻一笑道:“一个人也很有意思的,当初在星云间穿行,我也是一个人。不过现在才知道,两个人一起更有意思!”
我从小在父母的百般疼爱呵护下长大,一个人的独处也只是喧闹过后的一丝调剂,无法想象自幼失去父母的琯朗是怎样一个人过了这么长的岁月。
如此近的看着他的脸,脸颊边缘线条分明,脸庞丰润有度,嘴角的一丝坚毅打破了两颊的柔和,一双深邃清澈的眼睛光芒摄人,眉横千里的英气禁不住让我的指尖流连。
眼前的他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让人心动。
阔朗的额上有浅浅的几道印记,仿佛也刻着他的孤独,忍不住贴着他的额,轻轻的不着痕迹的吻着他的眉。
琯朗在我耳边轻轻道:“这是你第一次亲我!”
嗯,我想跟他这么亲近。
琯朗看着我,眼眸微闭轻轻吻上我的脸颊,清风拂面,与他呼吸的热气交替,鼻尖一丝痒痒,忽然一缕温热移上了我的唇。闭上眼,任凭这一份温暖在我唇间流连,不知何处涌来的甜蜜涤荡满心漫漶全身,原来和心上之人的亲密是如此的快乐。
回吻他时嘴唇微动含住他的唇,一紧张竟咬了他一下,“哎呀”一声赶紧分开来低了头。
正巧隔壁水镜里传来天帝奉御官的宣召的声音。
我忙跳起来道:
“我要回去了。”
“嗯?”
忙忙的奔出去,琯朗的声音却我耳边道:
“等着我!”
飞快的带了灵儿出了南天门,心中却无比激动,摸摸脸,好烫!
瞧瞧玉琯又瞧瞧镯子,想到这是他自幼随身之物就觉得好甜蜜好甜蜜。
镯子简洁流畅的勾勒的龙形飞扬飘逸,不似别的龙纹繁复累赘。温润的羊脂白散出柔和的光芒,刚才他说不知何处来的玉镯自幼随身,怎么会有人送玉镯给男孩子?这一对镯子触手温润,应是有人曾经戴过,只是极为爱惜,丝毫没有瑕疵……
这会不会是他母亲的遗物?
琯朗母亲去世时,他才一百岁,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他能记得母亲离去时的哀伤和哭泣已是惊人,若他母亲将镯子放在他襁褓中他自然不会记得!
若真是他母亲之物,那么滚来和滚去一定能知道什么!
琯朗说“镯子自幼随身,不知从何而来”,竟从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他母亲的东西呢?
难道真如母亲所说,男子和女子的思路大不相同,女子的直觉往往不循逻辑,也毫无理性,有时候拐弯抹角却能准确推测!
琯朗自幼跟着伯父和师父,都是男子,大约没有人教他如何拐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