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替大人执缰。”陈良本是武官,平日常带腰刀傍身,一手扯住马儿缰绳,一手握紧腰刀刀柄,不敢有丝毫马虎。
张大户本名张行,表字益玉(古代男子一般二十岁冠礼后才可拥有表字,女子是嫁人后才会考虑取表字,应该也是待字闺中的含义),本生得虎背熊腰,只是这些年在练武上有所懈怠,因此身子发福了不少,肚腩几乎与其有喜六月的小妾一般无二。
这一日,张行又依照以往的习惯,斜倚于树前,在其身旁,酒菜摆了一地,而他似乎连手指也懒得动,只是等待着一旁伺候的侍婢将酒菜送入嘴中。
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远处的水井,水井前已排起了长队,放眼望去,只怕得有上百人。
微风吹来,张行不由自主眯上双眼,一旁的侍婢也乖巧地将在冰凉井水中走过数遍的酒壶倾斜,晶莹如玉的美酒顺壶口准确地流入他口中,末了,盘中珍馐同样移至其口中。
“老爷,是否发放今日井水?我等已有一日半未曾发放了。”一下人谄笑着靠近张行身旁,替张行捏背捶腿,但目光却与行动截然相反,好像除却厌恶,便再没了其余情绪。
张行虬髯抚抚黑须,笑道:“何必如此着急,不过一日半,他们还不至于渴死,莫要再来烦老子。”
“可是老爷……”那下人将眼睛猛然一瞪,终究是受不了张行这敷衍态度,暴喝道:“张行,当初你是如何与乡亲们保证的。”
见那下人动怒,张行不怒反笑,他身子依旧十分放松,甚至还躺在树前,只是抬起一根手指一点那下人,道:“勇气可嘉,想不到老子府中还卧虎藏龙,竟藏着这等少年英雄,来人,赐酒。”
那下人抬起头,狐疑地望着张行,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行总算站直了身子,伸个懒腰,亲自将酒斟至杯中,先自饮一杯,又斟第二杯,随后抬手将第二杯酒递予面前下人。
下人怒喝道:“张行老贼,你又有何诡计?”
张行厚实手掌抚上下人肩膀,柔声道:“放松,放松,这酒没毒,况且不就是放水么,好说。喝酒。”
他吐出最末两字时指上力道陡然加大,那下人的肩膀登时发出了“咯咯”的响声,下人吃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这股巨力一挤,似是绵中之水,陡然排出了大半,余在身子中的“水”已无法打败恐惧,整个人好似也由张行任意摆布了。
下人不敢稍有犹豫,仰头将那杯酒灌入口中。
在酒入喉之时,他还尚自在暗喜,上次喝这等美酒是多少年前?两年还是三年?只是可惜,这酒只可入他一人之腹,也只此一杯,若能无穷无尽,与他人尽享那又该是怎样光景?
只是,那酒走过喉咙后,却并未继续向下流——他已感受不到那酒的存在了。
他骇然低头,却是不禁苦笑,在他饮酒瞬间,张行已是并指刺入了他的喉口中。
那美酒与鲜血一同沿着张行手指涌出,而在其掌心中,一小小玉杯安然而立,“血酒”老老实实地流入到了玉杯之中。
倒霉的下人一时间还未死透,只是恍惚间,他还可以清楚地望见张行嘴角的讥诮,那居高临下的笑容仿佛在说着:你只是一条狗,如何有资格饮酒?
而岳封三人恰好望见了这一幕。
陈良倒是见惯不怪,而岳封面色稍显苍白,微皱的眉心已足以彰显其内心中的滔天怒意,而赵霆更是银牙紧咬,柳眉倒竖。
岳封在注视着张行,张行也同样在打量着岳封。
两人目光一触,皆是皮笑肉不笑,张行先行迎上前来,也不施礼,只是大刺刺地问道:“小子,你又是从何而来?”
陈良见张行轻描淡写地杀了府中一下人,冷汗已自额旁流下,闻言一张嘴,又缓缓闭合,如此反复几次,终究是没胆子将“大胆”二字说出。
岳封习惯先礼后兵,因此并未失了礼数,抱拳道:“张大户久居府内,难免不识本官,我便是这平原县新到任的县令,岳封。”
他与张行年纪相差不少,为防后者以此做文章,因此出口便自报官职,将两人放在同一水平之上,甚至说,岳封比之张行身份还要重些。
“咦,那个谁,对,就是你,小翠。”张行四下张望一阵,忽向一侍婢招招手,将其唤至身前后,问道:“小翠啊,我怎不知这平原多了个县令呢?”
小翠挠挠头,憨笑道:“老爷,小翠也不知晓。”
陈良壮壮胆,终于哑着嗓子道:“张老爷,大人今日才刚到任,你不知也情有可原。”
岳封一瞪陈良,抱臂于前,冷笑道:“张大老爷,如今你可知晓了?”
张行抬起右臂,将右手小指伸入耳中,搔弄几下,“郑重”地说道:“知道,自然是知道了……”说刚及一半,他那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忽似虎目般圆瞪了起来,嘴巴亦是如此。
果然,但凡是大户,大多都好色。岳封本就怒火中烧,如今又见张行色眯眯地盯着赵霆,当下将身子一挡,大袖一背,将赵霆遮的严严实实。
张行回过神来,厌恶地瞥岳封一眼,无奈道:“我张行面子当真大,大人刚走马上任,便来我这张府观摩,莫非我这府中有何宝贝不成?”
也罢,既是你如此,我便顺你的话向下手……岳封眼睛一眯,笑道:“还真叫张老爷说对了,我岳封确是瞧上了一物,只是能否得到那宝贝,便不知张老爷是否舍得忍痛割爱了。”
“好说好说,不知道岳大人瞧上的是哪件宝贝?”张行哈哈一笑,侧过步子,一边与岳封攀谈,又一边想越过岳封去看赵霆。
“便是张老爷院中水井。”岳封身随眼动,也跟随张行侧移一步,依旧挡住赵霆。
“此事简单,只要大人开口,我张行自然是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张行故作忧愁,手中那玉杯中的血酒已全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