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钟,校园里散落的灯光像一朵朵水中花,寂静地在雨中绽放。
岳巍瑟瑟颤颤地回到寝室,裤腿还在不停地往地板上淌水。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寝室里依然有四位室友精力充沛地与电脑厮守,神游在虚拟世界里不知疲倦地征战,厮杀,嚎叫……电脑荧屏上的光晕在阴森的脸上闪烁,整个寝室闻不到一丁点人气儿。
六人间的“豪华”寝室当中,只有岳巍和东北的一位同学不喜欢在网络游戏中沉沦,同时也不旷课,也不挂科。
他经常独自感叹:不能同流合污的大学活得太累,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别人说有人陪伴的奋斗是一种交心的幸福。
但是岳巍注定要在不幸中孤独挣扎。东北的同学由于综合成绩出类拔萃被校长提名,发送到德国留学了。
岳巍既不是寝室中拔尖的,也不是垫底的,已经夹在人缝中尴尬地存活了两年。
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随手关上门。
没想到这次他拉动座椅时,林业奇竟然把注意力从游戏中抽开了,一反常态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浑身上下湿得像落汤鸡一样,还提着一把女生的遮阳伞。
这位与现实世界隔绝了很久的室友瞬间来了兴趣,放下手里的鼠标和键盘,凑上前问:“巍哥,这什么情况,半夜偷情啊?”
“边儿玩去。快要冻死我了,没心情跟你扯淡。”
“哥儿几个先别忙,赶紧拷问,巍哥有奸·情。”
“我请求哥儿几个施舍人道主义关怀,洗完澡再问行不?”岳巍扒下身上那层湿重的冷布,往肩膀上抡起毛巾,穿着di裤走进卫生间。
“巍哥急着洗脱罪证,别打扰了。”林叶奇摇头晃脑地说。
其他三个人本来就没兴趣过问,于是接着抱住电脑厮杀。
六人间的寝室在大学来说算不上豪华,但是他们寝室的宅男为了不耽搁虚拟世界的时间,把寝室装备得极具档次,电气设备一应俱全,锅碗瓢盆样样不缺,速食泡面常年囤积。
整个世界断粮了,他们寝室也能维持一个星期的生活。这还不豪华吗?生命线都能供应得如此持久。
这四个人对网络游戏的迷恋程度已经达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现在已经是大二下学期了,他们依然抱着电脑过着浑浑噩噩日子。
如果有一天电脑从他们身边消失,如果有一天他们走出大学这个堕落“天堂”,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生存下去。
最近网络上流行这样一个段子:“其实宿舍早上就像停尸房,偶尔诈尸起来一个去上个厕所。。下午就像养老院,大部分都是躺在床上神智不清,只有少数几个偏瘫的能拿起手机看看。晚上就像疯人院,又哭又笑又乱叫。半夜就像特工部,一个个白光蓝光在脸上晃着,键盘声响个不停。”
如果岳巍没在这里存在过,那么这段子形容他们四个人的寝室就完全吻合了。
四位游戏粉丝之中林业奇是最忠实,最耀眼的一朵奇葩。
他的家庭背景相比寝室里的其他五位同学来说,算是上流社会的成分。
虽然他们寝室还有一位台湾的同学,但是与他相比还是略显逊色。
他妈妈是某市人大的委员长,作为家中的独苗,他听从妈妈的精心摆布进了本校最牛的与政治沾边的法学专业,整日悠闲地苦熬日子。
从走进校门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把专业和老师放在眼里。
此时此地的林叶奇已经把大学的生活熬成了一锅沸腾的八宝粥,整日神游在各色网络游戏里,无心看一眼书本,也无心看一眼女生,只有游戏人生的心情。
如果放任他在网络世界里继续熬煎大学,那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学糊了。
自甘堕落是青春流失的心理迹象。
林叶奇曾经在寝室里调侃自己:“像我这种学渣就活该被大学熬糊。”
大学伊始岳巍作为寝室的寝室长讲话时提到:“我们刚进大学,需要认真学习,好好表现,尽量和大学老师搞好关系,将来对我们的就业有好处……”
林业奇趾高气昂地反驳:“用不着跟他们套近乎,毕了业谁还靠他们,我路早就安排好了,一路绿灯!”
从此,他在寝室里开辟了无忧无虑的极乐空间。
除过难以逃掉的必修课和考试,其他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宅在寝室打游戏。一学期挂几门课,对他来说是小事。
岳巍对林叶奇的评价就是:社会内脏的寄生虫。
跟他稍逊一筹的就是台湾的另类小青年——贾晓健。他留着锅盖头,头发染成纯正的亚麻色,左耳打着耳钉,喜欢穿七分吊裆裤,身材枯瘦,走起路来活像流浪的三毛。
他喜欢操着一口其他三人都听不懂的闽南语打游戏,坐在自己特意买的高档转椅上打到激动处突然喊上一声“好康”。
往往在这个时候林业奇都会厌烦地咳嗽一声,台湾小同学就会乖乖地安静一会儿。
贾晓健写的是繁华的汉字,讲的普通话比英语还难懂,初次跟大陆学生交流起来极其艰难,大学刚开始,他总是借助手机来翻译自己的意思。
但是网络游戏打多了之后,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竟然被游戏里的充满诱惑力的女声教化了,普通话的水平明显提高。
由于种种差别,学校对港澳台同学实行特殊照顾,组织他们到大陆各地旅游体验中华文化,学业成绩方面有相当大的优惠。
在学校的溺爱下,贾晓健跟着林业奇一块腐朽了,翘课是家常便饭,专业课一塌糊涂,选修课几乎全军覆没。
从青藏高原降落到山城的这位朴素室友,是一位地道的西宁人,粗壮如牦牛,外号“黑汉”。
黑亮的皮肤沉淀着阳光的颜色,额头上浅浅的褶皱是高原烈风的痕迹。
贾晓健经常捏着他的脸蛋儿逗乐:“哥们儿,这是光合作用的结果,我们台湾的地理课本上讲过这个复杂过程,你很值得我研究。”
其实贾晓健按照大陆的标准应该算文科生,他对理科可以称得上是大陆的文盲,光合作用分明是生物上的知识,他还在那里厚着脸皮班门弄斧,欺负大陆仔不懂台湾文化。
西宁同学最不爱说话,即使被贾晓健逗乐,也是因为他看到大家乐了,他也跟着傻乐,笑完之后,脸色更黑了。
他也爱打游戏,但是他不爱追随潮流,玩的是魂斗罗,而且把小学一年级学生闯过的关卡玩得不亦乐乎。
还有一位从贵州某城市来的同学,他是申请中国福利彩票助学金补齐的学费。
挂着贫困生的头衔,他一进寝室就用贵州某个角落的方言对其他三位同学宣称:我要锻炼身体,拼命学习。
结果在大陆同学和台湾同学的双重诱惑下,他的心灵净土沦陷了。
领到国家给的贫困生补助金,买了电脑以后,他也开始在寝室里没日没夜地宅着打游戏。
因为他的身体健壮,参加过本校的奥运体育预备队的选拔,有一块走路会晃的“腹肌”,沟壑一样的肚脐眼点缀在中央,说起话来天马行空,云里来雾里去,所以大家都叫他大仙儿——神一样的人物。
其实城市里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在大学里可能比农村来的孩子更尴尬。
因为从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尝过生活的酸甜苦辣----生活贫富差距不是特别明显,攀比现象比较少,他们知道攀比需要付出代价的,不是所有人都能付得起。
而城市天生赋予了孩子们很敏感的自尊心和容易膨胀的虚荣心。他们惯于逃避现实,发现逃不过,反而不能够像那些从小吃苦的孩子那样坦然面对。
岳巍就活脱脱地证明了这一“寓言”。
他来自河北南部的小村小镇,准确说不算镇,因为致富成果业绩突出,收到了政府的提拔,由村变为了镇。
岳巍从小跟着北方汉子一样的妈妈吃过不少苦,妈妈从他懂事起就教育他自立自强,这也培养了他自律的习惯。
上了大学之后,他越来越赞同“寝室就是青春的坟墓”这种观点,他决不允许自己跟他们同流合污,所以,他除了睡觉、洗漱,一般很少窝在寝室里。
他习惯了独爱独往,总是一个人挎着蓝色双肩包行色匆匆地出入学校的教学楼和图书馆。
一般情况下,他都会学到教学楼熄灯才回寝室。
这一次,晚归的习惯让他遇到了失魂落魄的肖晓欣。当时的印象,他只觉得遇到她是一件倒霉的事情。现在想想,却觉得是意外的幸运,幸运地看到了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