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跌跌荡荡。已经是深夜了。
路况越来越差,仪表盘的车速指针几乎没有再上过八十。路虎开着强劲远光,秦渊从后座眺望挡风玻璃外面的前路,平坦的路面苍白刺眼,是磨砂纸那种颗粒十足的质感。但有并非一张均匀的磨砂纸,它的颗粒大小不一,并且被打上了一个又一个坑洞。
如果有两个坑洞并列在前方,不久车身就要猛烈的颠一下。即便路虎越野车有着更胜一筹的悬挂系统,使车身的颠簸对乘客的影响减到最小,睡着的无香仍旧不免被颠得飞出了座位,还好秦渊发觉,将她拦腰抱住,才不至于一头撞到前座的靠背。
无香却再也睡不着了,她眨了好一会大眼睛,才发现车里的同伴竟然换了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抱自己的不是杨可非而是秦渊,立刻小脸一红,身子也暗自往旁边挪了挪,弱弱问道:“怎么是你,可非呢?”
秦渊见她坐稳,道:“你把安全带系好吧,这一路太颠了。可非有点事,坐三号车回日喀则了,晚上我们在昂仁住宿,她会赶上来的。”秦渊虽然心里没底,但跟她还是得先这样说。
无香哦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然而窗外只有一片如墨的漆黑,星月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又想从后窗看看二号车在哪里,然而后窗已经彻底被飞沙糊住,根本看不出去。
秦渊递给她一瓶未开封的纯净水,道:“睡了一天渴了没,喝口水吧。”
无香接过,正要拧开,车子又颠了一下,水瓶掉落,不知滚到哪里去了。秦渊只好打开车顶的阅读灯帮她找回来,她却不敢喝了。若是拧开了再颠,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后座两人都有些找不到话题。无香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然而阅读灯还开着,窗玻璃上倒映出了她疲惫的脸,和秦渊皱眉凝视前路的不安眼神。她回过头来,想问什么。秦渊举起手,将阅读灯摁灭。车内重回黑暗。
无香的视线越过秦渊,看向车子右边的窗外,这才发现,行车的山路右边居然什么也没有。难道车子在飞?她吓了一跳,忙凑到秦渊身前,眼睛贴在车窗玻璃上往外看去。
只见漆黑的夜空下,沉睡着一条巨大的山沟。这山沟深不可测,山沟的底部反出微光,显然是河水,看起来如小溪一般细细流淌着。她想起这一路上国道都是沿着宽阔的雅鲁藏布江的河岸蜿蜒盘绕,再看看山沟下那一条细细的小溪,不由双腿一阵发软,险些整个摔在了秦渊怀里。
秦渊将她按回座位,又帮她系好安全带,道:“别看啦,不用太久就能到地方住宿休息了。”
无香埋头闭眼,不自觉抓住秦渊的手,颤声道:“我……我有点恐高。”
秦渊听了不由一愣,心道:“恐高你还比谁都积极……”暗自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安慰道:“再睡会吧,到地方我叫你。”
无香却拼命摇头,将秦渊的左手臂抱在怀里,整个身子都无声地贴在了他身上。暖暖的,软软的。
秦渊体会到肘部的触感,忍不住心猿意马,见无香不再说话,忙转移注意力,把视线投到窗外。
窗外的山沟狭长得几乎没有尽头。从拐入这条半悬空中的山道开始,都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车子仍没有走出去。
秦渊好多次贴在玻璃窗,盯视右前方的路面,车轮有时候离悬崖三十厘米,有时候十厘米,更有好几次,一半的轮胎已经探出路面,又被险险地拉回来。
秦渊简直不能相信这居然也是国道,狭窄的路面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却连最简易的护栏都没有。秦渊不敢靠近右手边的车门,只觉得世上最惊险的过山车都不如这里刺激恐怖。
秦渊又将目光投向前方,副驾驶的无夏右手紧抓着车门上方的把手,上身挺得笔直,大概是帮藏族大叔观察着未卜的前路。
而藏族大叔,打方向盘的手臂仍旧力道十足,倒后镜里看他的眼神也仍旧明亮异常,秦渊不由佩服起这些生于高原、长于高原的大汉,一整天下来,居然没有一刻显出疲惫。
然而下一刻,藏族大叔的举动彻底将秦渊的佩服全盘掀翻。只见他右手紧把着方向盘,左手伸进衣袋,掏出一个黄铜打制的细颈小瓶……
秦渊看着他娴熟有序的动作,又看看车前狭窄颠簸的前路,根本不敢出言打断,只是捏着一把汗,待到“嗤”的一声猛烈吸气,藏族大叔重新双手把住方向盘,才松了一口气。秦渊发现大叔的眼睛在这猛烈一吸之后,变得更加明亮了。
他不禁好奇,问道:“大叔,你吸的是什么?”
大叔哈哈笑着,扳着生硬的汉语说道:“我们自己做的鼻烟嘛,你要试试嘛。”
秦渊立刻摇头拒绝。他此时的心情实在矛盾无比,既希望车子开快点,赶紧离开这条悬空的山路,又希望车子开慢点,小心点,千万不要一不留神冲出悬崖。
想到这里,他问无夏道:“无夏,你看看导航地图,我们还有多久走出这条山沟啊。”
无夏低下头去翻导航,车子摇摇晃晃,无夏根本按不到正确的键。
这时,秦渊看到藏族大叔左手再次伸进衣袋,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棉布手帕来。
棉布手帕被整整齐齐的折成了很多层,大叔手臂压住方向盘,双手手指则一层一层翻找着,但是翻了好久,却没能找到一块干净的区域,每一层都沾染着深棕色的污迹,在漆黑的车里看来,就成了一坨一坨的黑色,也不知是鼻涕,还是鼻烟。
大叔半天找不到干净的手帕,鼻子一耸一耸,显然越来越难受,手指也翻得更急了,双眼观察路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秦渊飞快扫了一眼前路,立刻大喊道:“看路,看路啊!”
无夏手指还摁在导航的按键上,他惊讶的抬起头,然而已经迟了。无香已经尖叫了起来。
藏族大叔听他一喊,也放开手帕,双手去抓方向盘。在他惊愕的双眼中,整个路虎的前盖右边的一半已经冲出了山道之外。
而他的右脚,仍旧踩在油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