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乡村一无所有的外科手术条件就已经够令人发指了,没想到在这座名为杜邦所的大城市里,要找一处稍微干净一点的手术室也是如此困难,符文石那头的管家直接要求我们回府邸,在几句简短的命令里头,他甚至没提过“医院”这个词。
直到我走上了杜邦所的大街,我才明白管家的意思:人和动物的排泄物直接倾倒在大街上,苍蝇个头有手指那么大,沿街乞丐蓬头垢面,卖肉的屠夫的摊子边上就是垃圾堆,饭店主厨打喷嚏都是直接往锅里打?!天哪,这座城市的卫生管理部门是不是人都死完了?城市下水道呢?环卫工人呢?你们房子里头没有厕所吗?!整座城市就是座化粪池,在这里生活的人就没点卫生意识吗?!
林登万终究还是忍不住选择坐上多佛先生的马车,他不想在没穿高跟鞋的前提下走完这里的街道。
这就是由农业贵族,或者说,地主统治下的拉尼契亚各城市的实景,他们全都是政治精英,却维持着最原始的经济理念——农业至上,重农抑工。
原本应该是抑制商业的,奈何商人早早的富有起来,而帝国其他省份像多恩、沃尔夫冈、艾尔德林等已经完成了局部工业化,这些省份几乎是有组织的向拉尼契亚进行工业输出,拉尼契亚的铁路和工业基础也是在他们的投资下完成建造的。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为了维持自己的地头蛇地位,拉尼契亚的地主和倒卖成性的商人组成了联盟,共同挤压工业的发展。
从大方向讲,把拉尼契亚没有符合标准的手术室怪罪到地主身上,并没有任何问题。
但这和林登万无关,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艾尔德林人,属于皇帝脚下的臣民,家底殷实得很,出于理想信念当上了近年来火热的外科医生——在解决麻醉、止血、感染三大问题之前,外科医生这个职业过于恐怖和危险——并且放弃了在首都国立医院任职的机会,主动提出要支援贫困地区,于是他来到了拉尼契亚。
今天是帝国纪年845年10月17日,林登万今年二十八岁,快要奔三的人了,现在居然萌生了学医救不了拉尼契亚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在安顿好多佛先生之后才慢慢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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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佛?詹姆士府邸,众多卧室的一间。
虽然我多次强调这没有必要,但是多佛先生的家人们还是请了一堆稀奇百怪的“巫师”过来跳大神,他们坚持这么做,还信誓旦旦地说这些巫师会保佑多佛先生活着,言外之意就是这群“巫师”要比我这个科班出身的医师厉害。
无论我怎么跟他们讲有本事的的巫师从来都是单独行动的,而帝国训练的法师都有严格的审查备案,这群来跳大神的憨批却连字都不认得,明显就是来骗人的,但是他们不听,不但不听,甚至我还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见怀疑的目光。
第二次,我要感谢我这双“黄金之手”,如果不是它的神力,我可能真的无法把多佛先生拉回人间——该死的骗子跳大神跳了两个多小时,还把手术室跳的满是尘土,更恶心的是把街上那股粪便的味道带了进来!得亏现在消毒不再需要火烤,要不然,哼,火柴一划,小小的卧室直接瓦斯爆炸。
这种情况下,紧急接好的断肢很容易发生二次创伤甚至感染,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多佛先生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的伤口也逐渐泛起恶心的红疮。更可恶的是,多佛先生体内貌似乙醇脱氢酶比较多,这会儿酒醒了。
啊啊啊!整栋府邸回荡着多佛先生的惨叫,作为医生,我也能够理解,我能做的,就是直截了当地给他来一管麻醉剂。
等他昏过去后,我才能认认真真地做手术。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黄金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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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我们得谈谈。”
“别叫我巫女,你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吗?”巫女皱起眉头反问。
日薄西山,多佛先生静静的躺在天鹅绒被上,而一头雾水的巫女凯奇,
“我以为神赐予我的是一次成功的手术,但事实上,我拿到的是一双让手术必然成功的手。”
林登万如此说道:“我的手碰到哪里,哪里的感染就会消失,动脉止血变得异常简单,每个断裂处我都可以直接粘合连线都不要缝。这太可怕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再强的医生也做不到每次手术都成功啊,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凯奇的右手食指点了点下嘴唇,不解地看着林登万。
“你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你到底夺走了我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恶魔?!”
林登万快步上前想抓住凯奇的衣领,却发现她没有衣领——今天她穿了一身深V布制家居服,非常贴身显身材曲线,丰满的胸部博人眼球,侧漏的白皙大腿在“用料紧缺”式服装的衬托下若隐若现。最重要的,是凯奇戴了一副眼镜,镀银边框,象征着清纯。她细腻的淡黄色头发如同瀑布倾泻而下,如同神话里所说的蜂蜜之河。
“把手拿开。”凯奇嗔怒道,随手一拍把林登万的手打了下去,“不是每一个信徒都可以得到神的赐福,再者,你不是已经把灵魂卖了吗?你自己知道的啊。”
“出卖灵魂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这些法师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林登万急切地问道。
凯奇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快说。
“你是无神论者吗?”凯奇问道。
林登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着凯奇,脑袋不自觉的歪到一边。
什么意思?你个有信仰的人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当然要问这个问题,不然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看待。”凯奇叉着腰不满地说。
“事到如今,我难道可以否定神的存在吗?”林登万反问。
林登万没想到的是,凯奇几乎是立刻回答了一句:可以。
“那些所谓的自然之神,魔法各系的主神,魔神什么乱七八糟东西,说白了不过也是一种生物,神和人没有区别,被杀一样会死。”凯奇靠着墙,面朝不远处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多佛,两条大白腿在淡红色为主色调的卧室里格外引人注目。
“所以,无神论和有神论的区别,不再是有没有神存在这个问题,而是哪种神存在的问题。”凯奇侧脸过去看着林登万,“神是存在的,但是万能的神呢?一种全知全能、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这种神存在吗?”
“相信有全能之神的人,便是有神论者,反之,则是无神论。在这个有魔法有神灵的世界里,一样有坚持唯物主义的人存在。”
突然间,卧室里头沉默了,三个人都像油画一样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似动非动。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林登万问。
“神不喜欢有神论者。”凯奇简洁地回答道:“只有坚信无神论的人,才有灵魂与神交易。”
“你讲得我头晕。”林登万扶着快要爆炸脑袋,表情略带痛苦。
“你是看着我的胸头晕好吧,色狼。”凯奇嘴角微微上扬,“你的灵魂有多值钱,神就会给你多珍贵的赐福。所谓的出卖灵魂,也很简单。”
说到这里,凯奇顿了顿,轻快的转到了林登万面前,抬头看着林登万。
一分钟,两分钟,凯奇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仰视着林登万。林登万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偏开头去。
这时候,一股温热触碰到了脸颊,又迅速褪去,仿佛流水一般。
“真的没有毅力啊,不然就可以接吻了呢。”凯奇甜甜地笑着。
林登万的眼神躲躲闪闪,脸已经红成了猪肝。
“出卖灵魂,是,这个意思吗?”林登万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
“你会知道的,但知道之前,你必须把账单算清。”凯奇笑得更开心了。
“多少,我会付的。”
“你。”
啊?
“你的人生,如何?”凯奇趁着林登万发呆,一把抓过他的衣领,把他往我卧室外面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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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接待室里进来了一个女人。
穿着很暴露,但又没漏什么,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感觉。身材凹凸有致,一挽秀发似河边细柳,阳光下无名指上的钻石格外耀眼。身上穿着高领羊毛衫,下半身穿短裙,虽然质地不怎么样,但是反衬出了皮肤的光滑细腻,以及大众喜闻乐见的大长腿。
面对如此美人,吴亚明和蔡海蓝都自觉的侧身回避,强忍着自己不去看凯奇。即便蔡海蓝是女的,看见凯奇还是会不自觉的脸红。
“刚刚我正好讲到了你,凯奇。”林登万坐在地上抬头看她。
“怎么,被两个小孩子打了?”凯奇双手抱胸,脸上带着好奇。
“一个带枪一个带剑,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医生啊。”林登万哭诉道,却是有哭腔没泪哭。
“请问你是?”蔡海蓝鼓起勇气问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凯奇,是林登万先生的妻子,兼妈妈,偶尔客串一下女儿。”
凯奇说话的语调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小骄傲,但是林登万却感觉被雷打了一样,当面前两个小屁孩又转过头来,一副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们的时候,这种感觉便更甚了。
“大奸大恶,大奸大恶。”两人齐声说道,原本通红的脸就快要红到耳根,现在正慢慢褪去。
“允许我帮您把这个人渣宰了,凯奇小姐。”吴亚明慢慢地拔出另一把符文剑,但是杀戮意志却没有散发光芒——杀这种人渣并不能激发吴亚明的杀戮欲,毕竟杀人渣怎么能算杀人呢?
最后,还是蔡海蓝把他的剑摁了回去。
“你打算怎么解释?人渣?”蔡海蓝的眼神已经到了厌恶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