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简单的家族。千年来唯一的辉煌就是出过一个王妃,前朝迦国最受宠的王妃,叶一梦。曾几何时,叶家也是威震川南的大户人家。
那位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帝王,最终死在镜国人逼宫的那夜,和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的儿子,葬身在芳华殿的熊熊烈火之中。这个国家的人,是多情的,这个毫无成就的帝王浪漫的死法,是他们传颂的神话。久而久之,这个传说就成了史实。以至于所有的人貌似都相信了。与其说镜国人不爱计较,不如说这个国家的人骨子里的坚韧在试图保护着什么,在期冀着什么。
这最后的他们能给故国的,慈悲。
而叶家的人仿佛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镜国的皇帝却也对此只字不提,接着还大赦天下,前朝权贵,无不感激涕零,倾尽财产,填补虚空的国库。这场改朝换代的风波,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恍然一梦。一梦十六年。
忘忧谷。
这是川南最美的一片竹林,却也是最寂静的一片竹林了。
每年到了夏末的时候,叶一笑都会带着叶荻去竹林深处拜祭一个奇怪的坟茔,墓碑上是个跳舞的女子,却是痛苦的神情。不过在叶荻看来,自己的父亲可能更加痛苦。风吹竹林,有悠扬的回声,而往往父子两个人就站在这夏光中稀疏的竹影中,从午后蝉鸣到月色如洗。
而每当这个时候回家,叶夫人通常还在禅房打坐。很难想象,这个年轻时候,川南辣椒一样的川妹子,如何在这漫长的十六年,青灯古卷,人淡如菊。
那寂静山谷里佛珠流转,经声摄魂,一声声敲打,一声声念诵,仿佛都落在心上。从记事起,叶荻就鲜有与母亲的交流,她永远不会为他新背了首诗而夸赞他,也不会为了他小小的过错而责备他。一个孩子,一个从小就孤单单的孩子,总会去揣测这其中的缘由,总会想,难道我不是娘的孩子?在未更事的年纪,每一个孩子,都会把父母的每一次争吵,母亲每一次蹙眉,想象成自己的过错。是不是我不够好,是不是我做错了。真的要有一个人来告诉你,其实真的与你无关,孩子。
但任凭你是多么的努力,任凭你的剑法有多么的出神,任凭你吹奏的曲子是多么的动听。只是天冷了提醒你加衣,起风了嘱咐人帮你关窗,仅此而已。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有的时候,叶荻觉得竹林深处的那座坟茔反而更加亲近些,坐在那里,对着一个空冢讲着自己的心事,风吹竹叶,轻轻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和自己对话了。
且听风吟。
“死丫头,看你往哪里跑?”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叶荻的方向跑来。远处追来了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又不知道是哪家大户人家不堪打骂的丫鬟吧。
惊慌中,小丫头感觉到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直到又稳稳地落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刚想看看四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听见,“别怕,等等他们找不到人就会走了。”抓住她手臂的那双手也更紧了些。她就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也不敢侧身去看他的样子。有风吹动发丝,拂在脸上,痒痒的,就好像此刻的心情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也没有多久。凶悍的家丁们,没有找到人,又看见坟冢,就离开了。那只有力的手,又拉着她回到了地面。这才看见了这个男子。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夏锦时看着这仿佛从天而降的男子不禁红了脸蛋。
你知道么?这是第一次有人抓住我的手,让我不要害怕。而不是抓住我说,小娘子,不要跑啊。你知道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片山谷以外的景色,站在一棵树上,透过树林,望见了很近但对于我来说已经很远的地方。
“我不是鬼,你不用怕。”叶荻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蓦地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女子半掩住嘴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她还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即使穿着粗布衣裳,即使不施粉黛。“多谢大侠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第一次听人叫自己大侠,怪不好意思的。叶荻也有点手足无措了。两人就这么笑不笑,欲言又止了好久。
“前面有一间我爹盖的庐舍,我们过去坐坐吧,这里风太大了。”叶荻体贴地说。夏锦时这才感觉到凉意,自己身上的衣服,跑进树林的时候刮刮碰碰的,有几处都破了,还有那双鞋……
“恩”一边不自觉地想把鞋上的破洞遮住。
“我叫锦时,夏锦时,你呢?”女子径直问道。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叶荻,荻花的荻。”
“哦。”她神情中有一点点的落寞,但是很快就掩盖过去了。她认的字很少,舅舅在世的时候,自己还是学过几个字的。夏,锦,时,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不过我一定会学会写你的名字的,叶荻。第一次有想要抓住的,什么。
“你先在这里住下吧,我明天再带点东西过来,这里很幽静,没有人会打扰到你的。”
少女怀春,奈何落花有意,流水却并无情。
这几日叶荻其实是开心的,终于不要对着空冢讲话,终于不要对着林鸟吹箫。每天趁去练功的时候,去竹林里找锦时,他抚琴,她起舞,生活好生悠闲,只不过再平静的水波下也会有暗涌。
“叶荻哥哥,我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
“这是我叶家领地,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放心吧,锦妹。”
夏锦时,却真正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