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渺跟着步清风云里雾里地回南苑收拾好东西,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映华宫的匾额下,掐了自己一把,才敢确信这不是在梦里。
主峰高险,便是会御剑,修为不到家也难攀上来,故而此次上山,是步清风带着她的。
从九天悬瀑到百丈云端,朦胧山雾升腾而起,幽幽水色,碧天映华,眼前是楼阁巍峨,廊亭融翠,身后是海晏河清,锦绣山峦。
白鹭鸢飞,浮山葳蕤,唯有当真站在此处,方能领会其壮阔绮丽。
似是一口气悬在了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徐徐舒开。
步清风领着她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将她带到偏殿的一间厢房中。
屋里摆设清雅,窗明几净,石台上还摆了一盆兰草,亭亭如立,一室幽香。
如此一尘不染,不像是今日匆忙准备的。
步清风替她打开了窗,泛着暖意的光辉便照进了屋中:“这间屋子是两年前师父命我腾出来的,从窗子望出去,便能看到主殿。两年来,每隔一段时日,师父便会用净水咒将这里外打理一遍,我还怪是为何,原来是留给你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帝台棋上,面露了然。
云渺渺混混沌沌地放下行李,还有些蒙圈。
“清风师叔……”
“日后要叫师兄了。”他一本正经地纠正她。
“……清风师兄。”许是一日下来,那个说要做她师父的人连个影子都再没见着了,她仍觉得有些不切实,“我……这就算掌门弟子了?”
她还以为至少有个正儿八经的收徒礼,赐个信物……虽然两年前就给她了,但奉个茶,三叩首什么的为何一个都没有。
就一句话。
你,到映华宫来。
她当时头一个反应是来做个端茶送水捏肩捶腿的杂役……
“应该……错不了。”步清风其实也有些缓不过神来。
“这……这掌门为什么啊?”就因为她筑基了吗?可是天虞山弟子何止千百,其中筑基的也绝算不上稀罕,与那些根骨极佳的弟子相比,她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渣滓……总不会是觉得能召出乌鸦作为命兽,也算难得一见吧。
步清风沉思良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姑娘的灵根的确算不得上乘,甚至还有些古怪,筑基之时又出现那等情况,两位长老不敢收也在情理之中。
但看师父的反应,多半早就存了收入门中的心思。
而师父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他就从没拿准过。
“师兄当年也是这么被收入门中的?”她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这……”他回想起多年前的成为掌门弟子的场景,仍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我连师门信物都是入门一年后才拿到的,当时我还以为师父的意思是让我来主峰打杂……”
云渺渺:“……”
不止她一人这么想就好。
“师兄被收为弟子应当是资质极好吧?”她看了看眼前这个金丹期修士,想到筑基都只能召出乌鸦来的自个儿,顿觉惭愧。
步清风挠了挠头:“我的资质当年其实一般……师父觉得我印堂发黑,命格极硬,易招惹事端,祸及自身,所以将我收入门中。我入门之前,听闻还有个师姐,命数也颇为艰难,好像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如今音讯全无。”
“……”
命格不佳,霉运当头,缺福少寿……
她思量了一番,总算捋清前后。
“师父他原来喜欢命不好的徒弟啊。”
步清风:“……”
这话恕他无法反驳。
“你且收拾一番,待师父回来,我再带你去主殿。”留下这么一句后,步清风便知礼地避了出去。
云渺渺一面收拾一面思量着眼下的状况,诚然她的确想过要拜长潋为师,不求成仙,但求让她活得像个人。
但如此便上了主峰,倒是让人莫名的心绪不宁。
就好像一块宝玉,若是佩在一个大家闺秀腰间,众人会赞一句锦上添花。
若是攥在一个乞丐手里,人家却会认定那是偷来的,抢来的,便是你行得正坐得端,也辨不清这其中道理。
如今的她,就是这般。
风华台上,那些弟子看她的眼神,个个都像刀子,都想问她“凭什么”。
可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凭什么。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她想起还不曾同余念归解释,这一时半会儿,估摸着她也下不去,叹息之余,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尤为要紧的是,慌忙捂住了额头。
“糟糕……”
她竟然忘了魔尊还在她脑子里留了东西!会不会被她的新师父察觉到还好说,万一那小心眼儿的魔尊大人哪日突然想起这茬,动动念头就将她杀了,她岂非冤死!
心中一急,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扶着桌子干呕许久,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顿时感到背后发凉,脑子也跟着疼起来,躺下去歇了一会儿才好转些。
她才疏学浅,也不知重黎下在她身上的咒究竟是什么,更不知如何解,唯一晓得的,是自己的命又一次握在了这个曾经克了她两条命的魔尊手里。
说是倒霉未免浅薄,她这大概是前世作孽。
晚些时候,听闻长潋回来了,步清风便来接她去主殿拜见。
她这会儿倒是不打恶心了,只是脸色还不大好,步清风以为她是不适于这主峰仙气,便给了她一枚丹药,助她调息。
步入主殿时,她远远便望见端坐于案前的那道身影,一如既往的白衣落落,少言寡语。
灯火映照在那张脸上,画一般不真实。
她随步清风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弟子拜见师父。”
一连说了三遍,长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眼看向她。
又是尴尬的沉默,半响,他开口询问:“叫什么?”
“……”
尽管在来的路上,步清风已经委婉地同她说过,他俩的师父记性可能不大好,他入门都快十年了,数日不见,师父还是会问一句“你是我的弟子?”
但她与他今早在见过,众目睽睽之下刚认的弟子,敢情您老人家连名字都没记住?
她定了定神:“回禀师父,弟子名叫云渺渺。”
“噢,云渺渺……”他沉思片刻,似是在试着努力记住她的名字,“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这映华宫中吧,若有需要,同你师兄提,或是来问为师都可,主峰鲜有来客,不必过于拘泥。”
话,说的颇为客气了。
云渺渺也不知如何接话,称了声是。
长潋一拂袖,桌上便横陈一把紫鞘细剑,那是她落在风华台的寸情。
被阵法吹飞后,她根本无暇顾及这柄断剑,却不知怎么到了他手里,瞧着竟已完好如初。
“你之前的佩剑也一并拿回去吧,寸情能认你为主,也算机缘一场,虽不如那柄霄明,你也当好自珍惜。”
“是,多谢师父。”她接过剑,规规矩矩地站起来退到一旁。
“你刚筑基,灵根也不同于旁人,修行不急于一时,明日起,便与你师兄一同去浮昙台上凝气静息,每日四个时辰。”长潋叮嘱道。
云渺渺倒是没想到刚来映华宫便要日日打坐,回过神来,长潋已经将事宜都交托给了步清风,消失在主殿中。
“师父他老人家一直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么?”她不免诧异。
这拜师学艺怎么跟她想象中不大一样啊?
步清风对此也不知如何解释:“习惯就好了。”
今日师父能现身已是出乎意料了,想他当年入了映华宫之后,满山找师父,可找了整三日,做了大半月的杂活才晓得自己已经是掌门弟子。
步清风给她做了些吃的,让她垫了垫肚子后,便将她送回了厢房。
“我明日早些时候过来,带你去浮昙台。”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云渺渺回到屋中,还未放下剑,那阵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实在忍不住,才吃下去的晚饭一股脑儿地全给吐了。
她趴在窗边喘息,揉了揉发紧的眉头。
正当她猜测着重黎这会儿是不是存心折磨她时,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云渺渺,听说你筑基成功了?”
伴随着话音,一阵鬼魅的阴风灌入后领,吓得她当即抄起手边花瓶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