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六博是一种既斗智、亦斗巧的棋类游戏，而在实际的对局中，比起高超的技巧，往往强大的运势才是决胜的一着。
在六博的规则之中，这一点贯彻始终，体现的尤为显著，亦是其趣味所在。
而这种胜负假托他手、终局寄于天命的不可知的乐趣，有九成之多独聚在“成枭而牟，呼五白些”这一条规则之上。
棋至决胜之机，若投箸而成“五白”，即可任意击杀对方关键之棋子，以此而取得倍胜。
这一规则的存在，令六博在对局之时，棋无定数，胜负成败仰由天数，绝非人力可以全盘把握。
未至尘埃落定之时，无论何等糊涂的局面，皆有反败为胜之机。
终局之前，不言成败，皆由天定，正是六博的旨趣之一。
“所以，现在就是到了天定的时刻了么？”艾文出神地望着棋盘，像是自语般小声说道。
局盘之上，若漫漫黄沙迭起跌落，百战之阵各逐一方。
对阵之中，一个正牵着鱼的棋子，如返乡飞燕，归程远天。
而本阵之中，诸棋子方回将发，即便列于最前锋之棋，若是追截对阵食鱼之枭，亦是力有不及。
于此，如若放任对面牵鱼回阵，则对面率先取得三筹，而筹数总计为六。至此，对面非胜即平，艾文非平即败。
而若要拦阻对方牵鱼回阵，但此时双方棋子相距极远，追之不及。此等局面，唯有寄望于这一次的投箸结果。
于此关键之时，若成“五白”，便可直击对面牵鱼之棋，倍取两筹，当即得胜。若是不成，即是败中求平之局。
艾文长出一口气，轻轻捏起竹制的博筹，装饰在上面的菎即玉莹莹润润，仿佛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唔！此时此刻，吾辈那如深潭古井般无波无澜的内心，不可抑制地荡起了一丝属于兴奋的波纹。
呀啊！这种不可知的未来、不由己的选择、不能控的事态，果然是吾辈最喜欢的调味料。
下一刻的吾辈将走向何方，带着这样的期待与好奇，看着自己会是何等样的下场，又该是何等愉悦的体验，何等令人不能自已的强欲。
就如同从完全陌生的可疑人士手中接过的饮料，即便是平淡的白水，也会变成不敢轻易入口的不明物质。
幻想着无边无际的可能与后果，激荡起对未知的恐惧与渴望，糅合着对立而又不欲自拔的强烈情绪，将不明的饮料入口的那一刻。
那一刻，如若天堂，如若地狱，属于人类所能达到的最极限的情绪，在此刻铸就不属于人类的神殿，这是对未知的永恒的欲望。
对于此，吾辈的痴迷与沉醉，也就不足为奇了。
艾文的手臂一点点地抬起，竹制的博筹一点点地升高，当它坠落之时，没有人知道会是多少点数，也因此而被所有的目光所关注。
压上自己的一切，去尝试超越想象极限的后果，正是吾辈之人生所追求的微不足道的乐趣之一。
艾文眨了眨眼睛，里面盛满了光芒，那光芒纯粹而明耀，说不出究竟是何意味，却令人为之感染、为之动容、为之诚心。
竹箸终于滑落，那下坠的轨迹，仿若真实，仿若虚幻。
艾文看到对面那个一脸肃然的男人，好像变得更加严肃，海一般的眼睛里是博著坠落的痕迹。
艾文突然不想去看投箸的结果，好像一切的兴致都在松开博著的那一刻随之而去，再没了期待的心情与耐性。
于是，他好看的眉眼，无声无息地低了下去。
竹落于木，清灵的脆响传至耳畔。
而后，一室如寂。
艾文抬起了头，好奇地看向了对面。
巴塞洛缪坐姿端正，脸上微微带笑，明亮的碧蓝色眼睛正看着艾文，语气轻松地说道：
“四筹对两筹，艾文，你赢了。”
艾文也露出浅浅的笑容，轻轻地点了下头。
“好了，按照先前的约定，关于你在未来选择上的事情，我会完全听从你的意见。”
巴塞洛缪表情温和，却用郑重的口吻说道：
“如果你执意要报答我的恩情，甚至为此放弃自己原先的想法，愿意进入奥术塔学习。那么，在这件事情上，我会尽全力支持你。”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事实上，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但坦白地说，我并不喜欢这种勉强了别人的感受，可与之相较，我还是更注重对契约的遵守。”
“毕竟，我也算是一个守信用的商人。”有着碧蓝色眼睛的男人笑了笑，说道：
“奥术塔的招生考试在三月份，距离现在还有大约四个月的时间。我会给你准备足够的资料，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学习一些基础的知识，用来应对考试。
“我想以你的天分，通过奥术塔的招生考试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之后，你就在那里尽力学习神秘学知识，请相信我，当你成为帝国认证的魔法师，不会因为今天的选择而感到可惜。”
巴塞洛缪扣起手指，轻敲了下额角，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而后说道：
“我在圣座广场有一套闲置的房子，嗯，那里离教堂很近，当你待在亚马乌罗城的时候，可以住在那里。
“还有，如果遇到了自己不能解决的麻烦与困境，也可以告知于我，我也许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那个……巴塞洛缪先生！”
艾文的脸色怯怯的，好像不敢看对面似的，低下头期期艾艾地打断了巴塞洛缪的话语：
“我记得……先前约定的时候……如果我赢了，就以我的意愿为准，您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是这样没错。”
巴塞洛缪放下了手臂，有些无奈地看向艾文，像是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嗯……我仔细地想了想，比起神秘学知识，我还是更喜欢蒸汽和机械。
“而且，在奥术塔需要的花费实在太过惊人，虽然对巴塞洛缪先生您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数字。
“但是，我的的确确没有承受这样深厚恩情的勇气。如果您能够帮助我接受与蒸汽机械相关的高等教育，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至于报答您的恩情这件事情，我相信，如果我有幸在蒸汽机械上有所建树，一定有可以帮到您的那一天。
“这样的自信，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反而是进修神秘学，虽然您已经说了，我这样做对您会有所助益……
“当然，我并不是在质疑您的判断，只是，我实在不能相信自己有可以成为神秘学者的资质。
“所以……”
艾文抬起了头，似水般的黑色眼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像是天际的第一缕光芒清澈而明净，他问道：
“我想学习蒸汽机械相关的知识……如果现在改变主意的话，还来得及吗？
“您与我说过的那些约定，还算不算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