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其实究竟有多深我也不清楚,自从海难发生之后时间便随方向感一并丢失了。夜幕自从坠下,便似乎一直都是那个样,星月更像是冻结了一般,顺带把光芒也凝固了。
救生艇在海面上平稳地起伏着,多亏了今晚月明风清,水波不兴。艇上只有我和吴楚。我的身上只有眼镜和手机,当然还有衣服。不过糟糕的是,我们的手机都没电了。
吴楚始终盯着远方,盯着始终未出现的海岸。
我原本想问“吴楚,你可有什么发现?”但当话到嘴边时,我又想起这句话我已经反复问了三遍了,于是又咽了下去。
无话可说,或者说是沉默,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状况——好吧,其实大概只是尴尬罢了。但是那种无事可做,空等时间流逝的感觉,确实要令人发狂。
我几乎要靠神游来打发时间时,吴楚突然转身,指着远处对我说:“莫中你看那里。”
吴楚的语气平淡,波澜不惊。我便皱了眉头望去,依稀看到水平线上似乎有什么比夜色还要漆黑的物体。随着救生艇渐渐靠近,那物体也渐大,显出山崖的轮廊。改变前进方向,绕过这片黑崖,霎时光芒大盛,赫然映照出一个海港。
得,看来我们得救了。
我们很快被送到当地的公安局。在公安局里我们兴奋地告诉警察我们的住址,然而警察只是搪塞,说明天镇长会来见我们,匆匆将我们安置在一家旅店里,完后便匆匆地走了。
虽然他们办事异常的草率,但我们也没有说什么——事实上,我们也没有机会对他们说什么。能在茫茫大海中获救已是万幸了。
“我的手机不见了。”吴楚这时对我说。
惊得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惊讶地发现我的手机也消失了。估计是在获救途中丢失的罢。
天际没有将破晓的迹象。我和吴楚也实在困得不行了,于是相继倒头便睡,躺在了这久违的陆地的怀抱之中。
说是镇长来会见我们,实际是我们去见镇长——不过有专车接送,更重要的是还有免费早餐吃,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坐在警车上,透过车窗注视着迅速后移的景象,我突然对这一切产生了好奇。为什么当地公安局不将我们移交给我们归属地的公安局,却要先让镇长见一见我们呢?莫非我们是什么特殊人物,与什么重要事件有关?还是那起沉船事故实着是场骇人听闻的阴谋,需要我们两个提供破案线索?
我在胡思乱想时,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见到镇长后几分钟内我听到的消息从某角度上来说,震撼力丝毫不于我假想的几种情况。
警车在一幢勉强能看出是办公楼的三层建筑前停下。警察为我们打开了车门:“镇长就在里面,你们自己去找他吧。”
我和吴楚下了车,警车就一溜烟开走了。好吧,那就去拜访一下镇长。我率先走到门前,接着却踌躇了,最终是吴楚敲响了门。
“请进。”门后立即传来回应。
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然后是他身前的办公桌,最后才是周围的环境。屋内十分空旷,除了办公桌和几张供客人坐的沙发外,连盆栽也不多一盆,是不太标准的办公室布局。
“欢迎来到乌托邦镇,两位。”镇长示意了一下沙发:“请就坐。”
于是我和吴楚就坐下了。“请问镇长找我们有什么事呢?”吴楚讪讪地开口。
我观这镇长,面容和善,颇有礼貌,再加上这简洁的陈设,就让我先凭空添了一分好感。一股杂糅了敬意与舒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来告诉你们一些生活在乌托邦镇的须知事项。”
“不必了,镇长,您直接送我们回家就行了,我们的家在——”
“我很抱歉,你们不能回家,”镇长打断了吴楚,“你们不能离开这里。”
这话其实堪比惊雷,只是当时我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待确认所听无误时,惊愕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只有愤怒。
“您在开玩笑吧?”我没有出声,发话的是吴楚。
“我没有开玩笑。”镇长的神情本来就正经,现在看起来更为严肃了,“任何人一旦登上了乌托邦岛,便不能离开了。”
先前的那点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面目可憎。拘谨如我,此刻也忍不住叫道:“你这是非法监禁!我可以告你的!”
“抱歉,这里并不是你们的国家。”镇长似笑非笑,“——事实上,这里也不在任何一个国家的管辖范围之内。这是个境外之地。”
“我不信。”我说完,接着又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因为我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吴楚似乎也被他说住了。于是我们俩便都无话可说了。
“你们不信也没关系,”镇长接着说,“你们慢慢地就会接受这个事实了。我先把你们交给古伯,他会带你们熟悉乌托邦岛上的一切的。”
说完他站起身,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此时我和吴楚已经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便只好磨蹭着跟了上去。出了办公室,走在街道上越过几座房子,镇长便停在了另一座三层的楼房前。待我们跟上,他也不多说话,上前按响了门铃:
“古伯,这里有两个新登岛的人,现在我把他们交给你。”
一个年纪看上去比镇长大些的人开了门。镇长又对古伯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便自行离开。“两位怎么称呼?”古伯很是热情地打招呼。
“莫中。”
“吴楚。”
如果说对镇长的好感,只是表面上的一点的话,那么对这位古伯则是发自内心了——其实大概还不至于,但比起镇长确乎是要多上太多了。
“莫少和吴少是吗,欢迎来到乌托邦岛。”古伯的开场白与镇长如出一辙,“镇长可能已经跟你们讲明了一些岛上的情况,他的语言可能比较生硬,不那么讨人喜欢。但镇长其实是个好人,你们以后就会慢慢体会到了。”
“那么呢,虽然不能离开这个岛,不过在岛上定居也是挺不错的——尤其是岛上的学院,我担保你们会喜欢那里的。”
“那么请问,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呢?”吴楚大概是看古伯比较好说话,便大胆问了一句。
古伯的神情极短暂地僵了一下,旋即又被那和煦的笑容融化:“这个,抱歉无可奉告。放心,你们并非进到了什么人贩子基地,相反,这里对你们而言,可能还是天堂。”
我撇撇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你们怎么说都行。
“你们先进来吧!这几天你们就暂住在我家,我会为你们安排好日后的行程的。”
古伯家里有妻有老,据他自己所说,他还有个在乌托邦学院上学的儿子。但无论是古伯的妻子还是古伯的父母,见到我们都没有太惊讶的神色——显然,古伯替新登岛的人安排行程也不是第一次了。
“又是两个新登岛的?”古伯的妻子问。
古伯点点头:“是啊。”
古伯将我们带进他家的客房:“这几天你们就先住这里吧。”
“明天我会带你环游乌托邦岛,后天再带你们去乌托邦学院报名。报名后过上几天你们就可以去学院里就读了。”
刚开始时我还抱着“这一切只是场梦”的幻想,然而种种迹象都表明,即便这真的是梦,我在短时间内也醒不来了。我不得不慢慢接受现实。
“对了,你们的手机。”古伯将要离开时,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我们的手机递给我们,“已经充满电了。”
这就不能不使我们感到惊喜了。古伯又吩咐了几句,随后便退出了房间。我们立即开机——果真是充满电的,但我们也立即发现,屏幕上显示的运营商是乌托邦网。
吴楚抱着试验的心态打了个电话,是意料之中的打不出去。不过这提示音也是有趣,一声“空号”之后便播起了悦耳的音乐。
我也试着打开了聊天软件,但上面直接显示无网络连接。得,看来我们真的是到达了境外之地。
“起码比淹死在海里强。”吴楚如是安慰道。
用餐时我们与古伯的家人坐在一起,气氛很是尴尬。他们有时会简单地询问我们一些问题,但问题极有分寸,譬如说,绝对不会问我们从哪里来。
之后整个下午我和吴楚便待在房间里,或玩手机,或休息一会儿继续玩手机。尽管我们能连上这个所谓的乌托邦网,但这个网络根本无法支持我们手机上的任何一个应用——除了一个多出来的叫“乌托邦社区”的APP。还好我们手机上还有一些单机游戏,使得我们不至于无事可干。
又一次在尴尬中结束晚餐,这一天也算过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若是计算在岛上待着的时间的话,应该是第三天——早上,就像行程安排的那样,古伯驱车带我们环游乌托邦岛。
不得不承认,乌托邦岛是一个大岛。当然,它不会有崇明岛那么大,但也足以装下一个镇子。古伯先将车子开到最近的沿海公路,随后便沿路一直行驶。一路上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可以望见海面,偶尔有树林或山丘遮挡,但就我们所见,确乎是看不到一点其它陆地的影子的。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古伯将车停在了一个港口旁,正是我们来时登陆的那个海港。
“怎么,你们不想下车走走吗?”古伯说着,自己先打开了车门。
站在栈桥的未端,浪花就在我脚下翻腾。放眼望去,真得是一个水天一色,碧海茫茫。莫说陆地与航船的影子,即便是一块礁石也难以见到。港口里也没有一艘船,这下我和吴楚想要离开这个岛的愿望算是彻底落空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古伯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沉浸在海风里。
之后车子向内陆进发。古伯要带我们游历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他经常提起且评价很高的乌托邦学院——说是游览,其实也只是绕着学院外围兜一周罢了。让我感到惊奇的是这学院居然用树林作围墙,并且这样的围墙一点也不密实,人可以轻易地穿过树间的间隙进出学院。然这些树又十分高大,使得我只能管中窥豹,因此目前这学院给我留下的印象唯有大而已。我和吴楚坐在车内眺望着,之前的满腔愤慨现已经渐淡了,逐渐占据心头的是新奇感。
“明天你们就可以一睹其真容了。”古伯最后在学院的大门处停了一阵,便驶向下一个地方。学院的大门甚至连个标明学院名称的牌子都没有。
古伯接下来带我们去的地方是自由广场,也是镇上最大的公众场所。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展翅欲飞的雄鹰雕塑,雕塑基座上用了五门语言书写“自由”一词。
梦想塔则是乌托邦岛上最高的建筑,其名称与位于乌托邦学院内的第二高塔理想塔相对应。处在梦想塔的塔顶上,全岛景色可以尽收眼底。
然而我只望得环绕着岛的连绵碧水。这真的是个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