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碣城,
“老爷,老爷不好了!出事了!”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冲撞进了书房。
“又出了什么事儿了?”官员正整理好衣带,快步走到侍从身前。
三更半夜,官府所对街道突起响锣才不久,吵得人不能安宁。
自己不及穿戴整齐便匆忙带着同位同样被惊醒的捕头,去府门前探知究竟。
谁料开门看到门前横放五花大绑一人,众人举起火把看去,此人遍体青紫,面目更是肿胀难言,目光紧闭,毫无生息,生死未卜。
从其身上,搜出一封无名书信。
打开来看,信中虽字迹潦草,却也交代清楚,标明此人正为日间所寻的偷盗三千金之人。
真是稀奇!竟有人将犯人送押官府而不留名讳。
书信上虽云其为犯人,可未经证实,并不知其真相,倒也没将此人投送至天牢,而是安置在府中,邀了郎中前来为其看伤。
为此自己也几近一夜未眠,从官多年,还未有过如此事例,所捕贼人被他人抢先送官,自报官判案再到捕获嫌犯竟还不足一日,新鲜。
难不成还有比此事更新鲜的事么?他倒要听听。
“回老爷,孙捕头差人来报,昨日报官之人突发疾病,现今昏迷不醒了!”
“谁昏迷不醒了?你说说清楚,是那报官小二,还是那郢姓人氏?”官员苏辛大吃一惊,不由再次询问。
“老爷,现今李捕头正在外面侯着呢!”
听闻此句,苏辛不做停留,快步向外走去。
果然看到一脸焦灼的李捕头正在左右踱步。
“大人,昨日报官的郢姓人氏突发疾病……”
“人现今在何处?”
苏辛不待李捕头说完,急忙问道。
“回大人,还在铜桥客栈,孙大哥已经带了郎中去看了,还不知情况如何。”
报官之人惨遭毒手,被打之人强送上门,难道真正的贼人正逍遥法外,送来的只是一个替罪羔羊么?
苏太守琢磨不通,面色凝重。
“随本官去看看。”
“是!”
此时铜桥客栈里再一次被众人围观,百姓们聚集一处,窃窃私语。
天字号房中门窗大敞四开,一名大眼浓眉的高壮男子,此时正目光如炬地盯着一个又一个接连把脉的郎中。
男子形似黑塔,腰杆挺直,厚壮腰间环绕数节铁鞭,静静一立,颇有威压。
“官爷,老朽也是看不出此人是何种病状。”发须花白老叟紧皱眉头,连连摇头。
“是啊,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怪症状。”身后几个郎中纷纷不敢抬头,低下相互探讨着。
“若是单从脉象上看,倒有一些虚寒之症。您看,其舌底浅淡,面色发白,正是阳火不足,阴气过盛之状,可也不是什么重症……其吐息匀畅,目中清明,无他异常,也可知心肺无碍,至于为何昏迷不醒么……老朽也是不知啊。”
“又不是中毒,又不是急病,这药方么……不好乱开啊……”郎中叠手叹气。
的确不是中毒,也不是急病。
隔壁房间中的云日云山二人正在贴紧墙根,试图探听更多的言语。
听及大夫诊断,云山横了一眼云日,看得后者更加心虚。
云山:叫你快点去抓药不快点,好了吧,现在都无法近主子的身,怎么弄醒主子!
依照主子吸进去的剂量,没个三日,是醒不了了。
云日:还怪我了?谁能知道那小二到处乱窜,竟然察觉了主子昏迷,找来了官府的人!这才什么时辰,药房开门了么!
云山:没开门这里哪儿来的郎中!
云日:郎中来了药房也没开门啊!
二人眼明神会,眉目互瞪。
哼!对峙一阵,双双扭头,懒得再去看对方。
原来是客栈掌柜念及殷暮雪丢了千金,特意嘱托店家小二留心,给了小二隔壁房间的钥匙,允其夜间为殷暮雪守夜。
谁料到云日误迷了自家主子,云山云日搀扶殷暮雪回房之时,二人吵嘴发出了响动,引来了隔壁小二。
小二听到有人争执,便悄悄跑了出来,扒门偷听。
而云山云日二人也发觉到人影,瞬间紧闭了嘴巴,再不敢乱语,匆匆忙忙将殷暮雪放置到了床上,便翻出窗去,一前一后躲在窗下窃听。
二人那边心中警惕,心想若是歹人来犯,二人定会瞬间冲上前去,将其毙命。
小二这边心中着急,心想听不到人声,定是盗贼抢功密谋。于是壮着胆子,撸起袖子心下一横,操其棍棒便踹门冲了进去。
不料进去,并无旁人。
于是一只胳膊夹起棍棒,慌张着点起火烛。
举着烛芯照到床前前去,发觉还在酣睡的殷暮雪,松了口气。
又觉不对,于是轻唤了两声,可是殷暮雪并没有反应,小二还想再唤,突然听到外面又有声响,瞬间警惕,再度举起棍棒,慢慢走到窗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半闭着眼睛,支开了微开的窗户。
呼……也没人……
原来又是云日那边坏事,云日透过窗缝,看到室内点了火烛,一下明一下暗的不定烛火,映地小二面目狰狞。
又见店家小二举起火烛近身走近床头,靠近了自家主子,云日还以为小二用心险恶,要将主子火焚,当下就要大骂起身。
这狗小二,隐藏地还挺深!
话还没骂出去,却被云山强行压住肩膀,扣住了口鼻。
云日瞪着云山,目中怒火:你干什么,没看到那家伙面漏凶光要杀主子!
云山却示意云日再看。
原来小二只是照了一下,将烛台放到了床前不远的小几上。
只是云日挣扎地时候碰到了窗框。
这一声,同时将内外三个人吓了一跳,云山迅速拖着云日跳下长栏。
小二见窗外没人,长呼了口气,转身再去呼唤殷暮雪。
还是没反应!于是慌忙摇其手臂,掐其人中。
殷暮雪仍旧未醒。
于是便有了寻找官差的一幕。
“苏大人!您可算来了!”
客栈掌柜颤颤巍巍的迎上去,满面愁容。
如今失窃之事还未过,又横生了一事,这天还未亮,本来就不多的客人纷纷辞行,导致他这不大不小的客栈空空荡荡。
若那客人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还哪有人敢来铜桥客栈住店,他又怎么做生意啊!
碣城本地本安宁,多年未发生如此大案,现今案件一动一静都受人关注,简直比官府还要上心。
这不,即使天色正暗,还是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开来,众人刚穿好衣服就赶过来围观。
甚至有人直接搬来了装满菜果的箩筐,打算看完热闹顺便去赶晓市。
“这掌柜的摊上这种事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说这丢的钱要是找不回来,不得让这善人掌柜的来赔啊?”
“啧,不一定,那人现在活不活都不知道,要是醒不过来,说不定,能白了了吧?。”
“得了吧,要是里面的客人死了,这家店都难逃其咎,还白了?呵——”
“瞧瞧,秀才就是不一样,出口成词的”,有人捧着屁吃。
“那这掌柜是不是要偿命啊?唉,惨惨惨。”
“那不是人财两空了么!”一人见周围人不接,也想卖弄,又继续解释道“你看看,要是又赔钱,又偿命,不就是人财两空了”。
“怕什么,人家有钱——说不定啊,人家就是故意谋财害命的!”有些眼红的人此时不忘泼脏水,简直比说风凉话的人可恶百倍。
苏辛转过身来,地扫了扫人群,目光威严。
此时铜桥客栈掌柜听地快要哭了,
真是人言可畏啊!
“大人,大人,我一个小佬儿能做什么呢……”掌柜红了眼睛,一瞬间仿若苍老百岁,颤着音辩解。
“小点声,小点声。”人群中小心私语,瞟着眼睛,纷纷仓皇低头。
苏辛宽慰着对客栈掌柜点头,转身上了楼阶,留了李捕头为掌柜作陪。
“大人。”黑塔般的孙捕头上前行礼。
“怎么样了?”
太守目光绕过孙捕头投在了床上。
孙捕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皱眉,“都说无碍,只是不知昏厥缘由。”
苏太守走近去,瞧了清楚,“这……”
不同于初见时的满面脓包,面容清逸,竟是一个俊朗翩翩的少年郎!
“现在怎么办!”此时隔壁探听墙角的云日觉得大事不妙。
“还能怎么办……不都是你弄的。”云山环绕双臂的,瞥了眼云山,离得远了些。
!云日气滞,得,他理亏。
要不是此时情况紧急,他非要与云山吵个天翻地覆,一胜高低。
“无法用药……难道真就治不得了?”这边苏太守不由地双手背后,眉头拧成了疙瘩,摸向了衣袖。
是昨日的药方,他已命人重新抄篆了一份,本以为能亲手交由这位小友,不料天意弄人,事与愿违。
“我治得。”此时门外蓦然传来清朗男音,空山流水般灵秀。
来人淡青道袍,一顶轻蓑斗笠,仙风道骨。
“大人……”李捕头后脚也迈进了房门,上前解释,“此人说他可治百病,卑职便自作主张将他带了进来。”
“贫道请苏老爷安!”来人躬身揖手,谦逊有理。
苏太守瞧着这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与殷暮雪相似的穿着,眼皮一跳。
“道长客气,道长从何而来啊……”
这案子,当真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了。
道士轻盈起身,蕊瓣的唇笑得浅淡。
“仙归谷,谷居仙,谷有四季,春、夏、秋、冬,春有客,客自冬来,不云花语,冬有客,客自春来,不知霜雪,而夏秋不开,无客,不晓春秋,亦不知寒暑。贫道,自其而来。”
这一通熟悉的声音,让隔壁的两人心下猛跳。
是四爷!
这声音,准是四爷没错了!
四爷竟也追来了!
幸亏四爷来了!
隔壁两个扔在扒墙角的两暗卫目光雪亮,果然四爷是主子的救星,是他们的救星!
不过听其谈话,四爷竟然冒充成了道士,现在又装成一副高深的样子来诓老实人。
“苏老爷,贫道来处皆在句中,您可知了?”
如月一向崇尚仙道,为此如月律法中有此一例,若用常言来说,即,出家人自上门来是为解缘,而行事与否则在于门中客是否为有缘人,为此,门中人若是修行逊于解缘仙人,则不得不去解语。
这一番话听得武官出身的孙捕头李捕头发蒙,不由望向苏太守求解。
本就没指望二人能解出什么的苏太守叹了口气,只得亲自上阵。
“春有客,客却自冬来,冬有客,客却自春来。可知此处谷深路遥,远离人境,颇有千万里的脚程;这般跋涉,而又有不绝之人衷心入谷做客,看来谷中这仙人神机妙算,受人敬仰,人方才不辞万里之远向谷中仙人问疑。而春又不云春,冬又不云冬,老夫猜测……这谷中自有一番天地,与外不同。人眼中多寒来暑往,仙却心无一物,谷受了仙的品格,自然与仙一般,褪去节气,四季不换。至于夏秋……想必人要一季来,自然也要一季去,归去已又过了一季……呃……”
苏太守只觉夏秋不开实在不通,一时卡住,不知如何收尾,只得略过。
“呃……道长由万里之外而来,想来仙谷处于如月大陆之外……如今入秋,道长也是花了一季于夏而来吧?”此句一出,苏辛竟想到了夏秋不开的可能缘由,“原来夏是仙出谷之季,秋是仙归谷之季啊,如此一来,又是循环……妙妙妙!道长是居仙谷中人吧?”
苏辛茅塞顿开,拍手称妙。
……
……
四爷随口胡诌的话竟也能信?信也就罢了,竟然解了出来?
这莫非就是成大德者自悟?
扒墙根的云日云山面面相觑。
火银尘水本是随口一说,不料竟真被猜到来处。
他说的本是居仙谷入谷碑文中的几句,当初他是爱这几句的四季之说,便记了下来。
这些年中,出宫乔装,便以此哄人。
本来也没太想难为他,只要太守随意说两句,他便点头称是……没想到……就解出来了?
两位捕头也是目瞪口呆,一脸地崇敬。
“并非一季,贫道御剑来往一日而归。”
“敢问道长,您的剑呢……”孙捕头突然不合时宜地询问道,对于兵器,他可算插得上嘴了。
“咳咳,贫道之剑,非有缘人不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