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最为中心的一座庭院中,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静静的站在一座池塘旁。
“恭喜杨大人喜得这两条过山鲫,贫道看那条金色头上隐约有鼓起的迹象,若是精心饲养假以时日必定可以化而为龙。”手持拂尘头顶莲花冠的青衣道人站在一旁抚须而笑。
身为一州刺史,杨韩语平日里听到的阿谀奉承的话可以说是数不胜数了,虽说耳朵已经有些腻味了,但有些人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
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道人是不是真的修道之人,他还并不清楚。
可这一金一银两条过山鲫可却是实打实的人间稀罕之物,既然人家都双手奉上了,那还是要该给一点薄面的嘛。
杨韩语扭过头笑道:“陆道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喔。倘若让是别个人知道在我府内竟然养着两条化龙之物,那传出去我这刺史岂不是要有不臣之心了。”
话虽这么说,可脸上的笑意却浓郁的很呐。
不难看出,这位刺史大人对于两条过山鲫的喜爱。
陆姓道人摇了摇头,“大人此言差矣,想来人间已无真龙近千年了,若是真让大人圈养出来了,那岂不是寓意大周朝天命所归,乃是真正的人间帝王。”
这位道人,道行不浅呐。
几句话,直接就让杨韩语不收下这两条过山鲫就不行了。
本来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虽说此类人间至宝极度稀罕,可和自己头顶的官帽相比那还是差上不少。
化龙不化龙的,谁也没见过真龙,任由嘴巴说便是了。
可倘若被有心人拿去做些文章,恶心恶心他那也让人受不了啊。
眼下被这道人这么一说,似乎自己若是不收下这两条过山鲫,那反而是大周朝的损失了。
心领神会的笑了笑道:“陆道人说的也不无道理,那本官就收下它们吧。”
陆姓道人挥了挥手中的浮尘,几缕银色的真气射入到了湖中。
只见两条过山鲫猛然跃出水面,溅起了几丈高的水花。
就如那鲤鱼跃龙门般,气势磅礴。
虽被水花打湿了衣身,可杨韩语却丝毫没有怨气,紧紧盯着重新回到了水中的过山鲫。
“杨大人,此类天生灵物自可汲取日月之精华,所以一般的食饵很难引起他们的兴趣。若想要它们大道可期,唯有像贫道刚才那般用自身真气为食,将来才可能有反哺之日。”陆姓道人用手弹了弹自己额头上的莲花冠缓缓说道。
杨韩语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说本官若是想要养他们,就得要找武道高手每日给他们喂食真气?”
“没错,并且真气越为精粹,效果便越好。”陆姓道人点了点头。
先不说自己不过只是个中州刺史,朝中派给的护卫最高不过武道七八楼的水平,远远还达不到上三境。就算是有,人家愿不愿意舍得损耗自身真气来帮着自己喂食这类异物还两说呢。
难不成得了此类珍宝,最终只能当做一般的玩物而已么。
想到这一点后,杨韩语刚才火热的激情就好似被泼了一盆凉水般难受。
转过身子后淡淡的说道:“那着实有些可惜了,暂且就这么养着吧。”
陆姓道人愣了愣身,正欲要开口说话,杨韩语挥了挥手制止了他。
“道长,本官这儿还有些公务要办,失陪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快步离开了。
那真是有一种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架势,陈大杀手若是在这妥妥得喊他一声渣男。
就这样,好像被人无情抛弃的陆姓道人只得低着头默默的离开了庭院。
屋内,杨韩语冷眼看着离开的陆姓道人,嘴角微微弯起了一道弧线。
真以为他这个刺史是傻的不成,想要以这么拙略的手段留在他身边,那也太高看了自己那点道行,要么就是真把他这个刺史当泥人捏的了。
什么化龙不化龙的,他这个女帝钦点扬州刺史会在意这些?
“唉,平日里和他们做戏也就罢了,回到自家这地头上都不得清闲。人生呐,无趣之际。”
摇了摇头,对着身后人沉声道:“麻烦你了。”
空旷的屋内,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了这么一个人,同样是一身道袍。
不过他的头顶之上却是一盏鱼尾冠。
“不麻烦,贫道也着实好奇,那位道友师从何人。”道人平淡的说道。
杨韩语点了点头,拿起了身边木桌上的一纸文案细细品读了起来。
七八楼武者,那是相较于普通刺史的待遇。
至于他,那就要另说了。
虽然不清楚身后这位道人的真实修为,可女帝陛下亲自指派的人那能会差到哪里去呢。
犹记得当时堂堂礼部尚书见到这位道人都得作揖的场面,越想杨韩语便越觉得如若不把这小小的扬州城治理好,那可真就有愧女帝陛下了。
至于那两条过山鲫,就权当浪费他唾沫的劳务费吧。
本来他这个刺史的俸禄就不怎么可观,能捞点油水那也挺好的。
黄鹤楼前,一脸苦相的项羽呆坐在一旁的石阶上。
本来就因为脸上有道胎记使得娃儿模样不咋地,此刻配上那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着实让人不忍心看过去。
“陈望北,你丫的是不是在逗我玩呢。”情急之下,项羽忍不住想要大骂两句了。
反正他人又没在,骂上两句也不会有人知道。
本以为那家伙是不是和酒楼有什么关系呢,不然没有预定怎么可能去了直接就吃到。
但当时那家伙一脸认真的表情,也就没有继续多想了。
可来到酒楼后,按照他的话姓孙的那个伙计找是找到了。
不过松子鱼他是没见到,可砂锅一般大的拳头他倒是提前吃了个饱。
一想到自己的屁股上的脚印,项羽一气之下站了起来对着黄鹤楼骂道:“什么狗屁的天下第一楼,信不信老子找人再给你封上一次?”
没错,自打北楚余孽白画子在此被捕后,黄鹤楼就被封停过一次。
时间虽然不长,但影响的确是不小的。
单从客流来说,起码已经少了之前的三分一差不多。
而那其中少去的三分之一,在这段时间大部分都去到了最近新开的一间酒楼里。听说那里的菜系更多,味道丝毫不比黄鹤楼差到哪里去。
最为重要的是,那儿的老板娘是为美娇娘,模样俊俏的不像话。
在这一点上,项羽同学可以拍着胸脯担保。那间酒楼菜的确好吃,而且价位亲民。至于和黄鹤楼相比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毕竟每个月只能从别人哪里领银子的穷书生,哪有机会去黄鹤楼品菜啊。
怕是连一两花雕都不敢买呦。
“啧啧,别说那女掌柜但从模样来比,只怕也就陆府的两位小姐能够媲美了吧。”项羽学着陈望北的习惯摸着自己的下巴自顾自的说道。
头脑中正思考着到底是那位美娇娘掌柜好看呢,还是陆家二小姐好看呢,可怜的屁股又中了一脚。
至于为什么不和大小姐比,那是因为在项羽眼中只有同类型才能做对比。
人家大小姐那是冰山美人系的,和娇小可爱系的可不能放在一起做比较。
“喂,瞅你小子一脸花痴像的样子,恶心不恶心人啊。”一身跑堂服饰的少年满脸嫌弃的说道。
项羽回过头正准备骂回去,“你是不是活腻······”
“喔,不不不。您是不是活的挺潇洒的。”看到正脸后,果断话锋一转。
没辙啊,不怂不行啊。
想他堂堂鹿樟书塾的头号种子选手,若是文斗他绝对不怂。
可偏偏最近他都是遇到武力值远高出他不少的狠人,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得。
你不能和人家比诗词歌赋吧,那也得人家愿意和你比。
不愿意了,上来就是一拳你有什么脾气。
“鬼话连篇,和那家伙一个德行。给,东西我做好了,赶紧滚去拿给他。凉了,味儿就不好了。”跑堂的把手里的木盒递到了项羽的手中。
这可把项羽同学搞懵逼了,刚才他进酒楼的时候对方可是喊打喊杀的,听到陈望北三个字二话没说对着自己就是一顿猛锤。
这儿才一转眼的功夫,说变脸就变脸啊。
“不是,姓孙的,这玩意是你做的?这么一会儿你就把松子鱼做好了?”项羽隔着木盒都能问道从里面散发出的香味。
孙姓少年撇了撇嘴,“不服是不是,别人要个把时辰我又不需要。拿了东西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再看我一眼就戳爆你的眼睛。”
项羽拎着盒子撒腿就跑,真不愧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陈望北做的了朋友的肯定都有暴力倾向,动不动就要打人。
看着消失在街角的项羽,孙姓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愿意和他一起跑到桃花林的少年,他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了吧。
都是那该死的白画子,让酒楼的生意变差了不说,还连累他也不能回来。
想到这里,少年又感觉自己的手痒痒,得找个东西释放一下了。
没办法,再回后厨帮把手呗。
离开黄鹤楼后的项羽,走进了一家绸缎店。
“这位公子,你想买个什么样的面料啊?”刚一进门,一名妇人走了上来问道。
项羽面色冷峻,不知道还真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哥呢。
如果不是手里提着的盒子不时地散发出食物的香气破坏了气氛。
妇人看项羽没有说话,悄悄的瞥了一眼对方的服饰装扮,随后便失去了兴致。
“全身家当连一两银子都不到,摆个什么谱啊。”妇人不屑的摇了摇头。
多年从事这个行业,她只需要大致看上那么一眼就能从对方身上的装扮猜出其价值。粗制滥造的面料,如何和他们绸缎庄的上等材质比较。
项羽在店里转了一圈后疑惑的问道:“老板,你这里没有紫色布匹么?”
丝毫没有介意冷落了她的妇人。
捏着瓜子正准备往嘴里放的妇人愣了愣,“什么?你说你要买紫布?”
“有问题么?”项羽轻声道。
妇人在此打量了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年岁约莫也才二十出头,如若不是脸上那块胎记有些碍眼,模样也称的上是俊俏。
换做往常,她兴许还会有点兴趣和对方调笑一番,毕竟自家那该死汉子瞧着挺壮实的,谁能想到嫁过去后床榻功夫着实不怎么地。
可自打前几天有幸见过那位公子后,她便对其他人失了兴致。
“这位公子,紫布的价钱可要比寻常布匹贵上一些啊。”妇人将瓜子壳从嘴里吐了出来说道。
项羽又怎么看不出对方肯定是觉得他这个穷酸杨如何能买的起这么贵重的布匹,不过今个出门他身上带着的银子可不算少。
装上那么一会大款,还是足够的。
从怀里掏出了陈望北给出的十两银子拍在了柜台上,“够不够?”
妇人看了一眼项羽,又看了一眼银子娇笑道:“够是够了,不过不知道公子是要上等布匹呢还是一般的?”
往日里,项羽他们这伙人在书塾里也只知道念书,对于吃穿方面并无多大的讲究。
就连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前些年购置的,当时还是在街上的小摊位上随便挑的。
对于妇人所说的上等还是下等,头脑中也没有个准确的概念。
于是想了想说道:“自然是上等的。”
妇人接过银子,“你且稍等一下,我去后面取出来给你。”
说完,便挪着妖娆地身子款款去了后面。
没一会儿,只见妇人抱着一匹紫色的布卷走了出来。
“好的,谢谢。”项羽伸手正欲去接。
妇人赶忙闪了闪身子躲了过去,随后紧皱着眉头道:“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项羽同学一脸蒙蔽,钱我都给你了,难道你还想赖账不成。
伸手当然是拿布匹了,怎么不会还以为是要对你这徐老半娘做些什么吧。
咱项羽同学虽然这一生还没谈过半场恋爱,可对于自己未来的伴侣那可是有着严格的要求。
像妇人这模样的,说句难听的的确还入不了他的法眼。
要么说这家伙纯属小姐脾气丫鬟命的,自认清高。
如果不是遇到陈望北,今后人生路上指不定在哪就得翻一个大跟头。
妇人将布平铺到了一个板子上,用一旁的剪刀小心翼翼的在布匹上剪下了约莫十公分的方形。
随后将也就和手绢大小差不多的紫色布匹交到了项羽的手中说道:“公子,这是您要的布,请收好。”
项羽的嘴角扯了扯,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娘们完全是在拿他开涮么。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十两银子就买了一张手绢么。
“老板娘,你这店不会是个黑店吧?”压下心中的怒火,项羽沉声道。
妇人早就知道项羽肯定会有这般反应,“公子想来误会了吧,我们绸缎庄的布匹价格可是明码标价的,如何有黑店之说呢。公子您开口要的可是上等紫布,我这抱出来的一卷布平日里要卖千两,您这十两银子拿了去这么一大块,怎么看也是您赚了吧。”
项羽望着手里的布,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了。对方不过是看不起他的穷酸气罢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怎么就头脑一热就买了这么一块东西回去。
倘若不是黄鹤楼那跑堂的并没有拿他的银子,仅凭剩下的银子估摸着连一个边角都买不起了吧。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在一个高度,看的东西便不一样么。”头一次因为自己的眼界过低而产生了羞耻之心。
没有再多说什么,将这块紫布小心的放置于胸口处走出了绸缎庄。
妇人不屑的摇了摇头,没钱还充什么大尾巴狼浪费她的时间,让他买个教训也好,反正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亏心的事。
这匹布,那就是值这么多银子。
如果拿出前几天那位公子哥带来的布匹,怕是你这十两银子真的是买个边角都费劲。
刘府,也就是扬州城赫赫有名堇罗绸缎庄的掌舵者。
正厅里,刘公子正一脸恭敬的给面前的人斟着茶水,脸上洋溢着笑容。
“刘公子,不必这么客气,赶紧坐下吧。”那人接过茶水品了品说道。
身为刘府未来的掌舵人,刘公子依旧是一脸谄媚的说道:“瞧周少爷说的,您不远万里从冀州过来和我们谈生意,我这还不得尽一点地主之谊啊。”
被未来一家之主这么恭敬的礼待,那人丝毫没有任何不妥的样子,点了点头继续品着手里的茶。
“不巧家父这几日不在府内,周少爷您之前所说的生意我和母上做了一番合计,您带来的那些布匹黄金一万两,你看如何?”刘公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说道。
黄金万两,这个数字相当于扬州城一年的纳税份额了。
“不愧是堇罗绸缎庄,出手就是阔气。”周家少爷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刘公子也笑了笑,“毕竟生意嘛,该有的诚意还是得有的。那之前您说的,荆州那边的······”
“刘公子不比担心,就像你说的都是生意人,既然你们拿出来诚意,我们周家也不可能仗着自己上州城的身份耍无赖不是。放心,答应过你们的事,肯定做到的。”周少爷摆了摆手说道。
两个相视一笑,各自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起了身。
刘公子先道:“周少爷,既然此事已定我便和母上去说上一声了。你别看我父亲在外面很神气,很多时候还是要听妇人家的话。”
“了然了然,那你先去,我到你们这扬州城四处逛一逛。”周少爷说完便独自一人出了刘府。
正厅内,刘公子并没有离开,因为他的母亲此时已经站到了厅内。
“如何?”刘母看着大门问道。
刘公子冷哼一声,“妥了,黄金万两换取荆州三成的布匹份额。”
“有些亏啊。”刘母不满的摇了摇头。
一座下州三成的份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回本的话每个三年五载的肯定不行。而且那周家虽然也是生意人,可在业内同行的口碑可不算是很好。
若不是尚衣局每年取料都是选择的他们,想来下场肯定不会好大哪里去。
“没辙呗,谁让人家关系硬呢。好啦,母亲您就别置气了。父亲不愿见他们已经有些得罪人家了,若是在这事上不随人家的心愿,指不定到时候有咱们的苦日子呢。”刘公子拉起自家母亲的手竟然撒起了娇。
刘母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家儿子的额头,“成吧,儿子都决定了的事情我这个当娘的就不多嘴了。不过有个事你要留心,他们周家在冀州顺风顺水的,没事来给咱们一个中州的生意人献什么殷勤。那几百匹上等的布料,还有近千匹中下等绸缎,你可要看好了别处岔子。”
“谁知道他们图了个什么,反正那些东西我看过了,货真价实的上等货,亏也亏不到哪里去。”刘公子耸了耸肩走出了正厅。
唯有刘母一个人仍旧望着刘府的大门,面色凝重的思索着。
似乎最近这不大的扬州城,挤下了不少尊大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