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俞香兰的家宴酒酣情满之际,刘娜正被关在日本东京的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在俞敏涛和蒋芷萱回国前的几天,她在工厂上班时遭了盘查。学生签证已过了期,刘娜甚至都不记得她将那本写着他人名字的护照搁在了哪里。
俞敏洪已经到了东京两个月了,可与刘娜一个东京东、一个东京西的,还是各分一处。为了离上班的地方近一些,他与老乡们住在一起。
那一套一居室的套房,住了好几个大男人,有人上日班,有人上夜班,有人日夜班都要上,日式的榻榻米就是宽敞的地铺,而那铺似乎二十四小时里都有人在熟睡。俞敏洪只要有个能躺下身子的地方,和着衣服就可一枕黄梁。
若不是同舍的那个上海女人,俞敏洪做为丈夫,恐怕不知得经多久,才能知道妻子刘娜的动向。
刘娜明知道俞敏洪的住址,却不敢说出来,她害怕会牵连到同样是黑户的老乡他们。她也不说自己的住址,想那上海女人虽不过是搭伙的舍友,可她真心认为她就是朋友,自己到了这份上了,生怕不小心也让她惹了麻烦。
刘娜只好装傻,假装对日语一窍不通,一味地保持沉默,任由警方盘问。可警方还是在几天后找到了她的住处,给了上海女人一纸通知,也让俞敏洪知道了刘娜当前的行踪和要被解递出境的消息。
俞敏洪万分着急,身边的人除了替他干着急外,真正能出主意的一个都没有。他急忙给家里打了电话,支支吾吾着要找俞敏涛商量此事。
俞香兰自打知道了蒋芷萱又有孕的消息,心情妙欢无比,一接起电话,抑制不住激动说:“涛涛忙着呢,过几天才回日本去。亲朋好友送了好多番鸭子,我到时把它们全炖了人参汁,再搁冰箱冻上,保准你也能喝上一些。”
俞敏洪敷衍着应:“哦,哦……”心中焦虑难忍。
耳听母亲一个劲地说要怎么将鸭汁去油,再怎么费劲地装进可乐瓶里,他着急地打了岔又问:“妈,涛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刘娜被抓了,我想让涛涛找人将她保出来。”
俞香兰一听大惊,:“天啊!你怎么不早说?”
正好蒋芷萱此刻在家,俞香兰急忙招呼她过来听电话。
蒋芷萱弄明白了事情缘由,却反问说:“保?怎么保?本来就是黑户,日本警察也是凭律例办事,你得找律师,要是律师解决不了,那一定就只能这样了。在人家的地盘上,怎么还能用福宁人的惯用思维,老想着要扛出一个有来头的人,把不可能的变可能,将可能的变成不可能。敏涛也不过就是个拿工作签证的中国公民,他哪有这些能耐?”
俞敏洪哦了一声后,失望地挂了电话。
俞香兰在一旁听了蒋芷萱的这些话,心中甚感不是滋味,强忍着不满,为俞敏洪解释说:“洪洪也是没辙了,才想到要央求自家兄弟。刘娜要是被赶了回来,夫妻俩就天隔一方,他难免心焦。他不过以为说涛涛有主见,希望可以帮上忙。”
不料蒋芷萱却说:“去了日本后,才知道碰上个事,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大家秉公守法做好自己就好,破坏了规矩找谁都没用,哪像在国内,遇到芝麻大点的事都得想着要找个熟人出来。”
俞香兰急急地应说:“洪洪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不过是心急了而已。但真要是在咱们福宁地界上出了事,总是可以找个熟人商量着应对。可到了日本国,大家都自身难保,只好各顾各的,遇到事只能算自己衰,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蒋芷萱反驳说:“日本国才是真正的礼仪之邦,国内不过是人情社会,凡事讲人情,人情甚至大过于法治,做人就不得不戴了假面俱,将世故当成了修养,将精明当做聪明。不敢说真话得罪人,明着一套,暗地里又一套,活得累不说,更活出个虚伪劲。时间久了,自己都得唾弃自己!”
俞香兰听了更加不受用,感觉蒋芷萱故意借题教训自己,心底里冒出一团火来,本想厉声驳斥,转念又想她正怀有身孕,只好按下心火,心里顿生许多厌恶。
俞敏涛刚走进家院子大门,就见母亲招手让他先进厨房间,俞香兰简单扼要地说了刘娜的事。
俞敏涛紧蹙起眉头,:“大家都不拿人家的法规当回事,一边践踏法规,一边还骂人家的娘。我真不敢保证能解决什么问题。”
俞香兰沉着脸色说:“打虎需要亲兄弟,人的脑筋不能只一根直!”
俞大明小声问:“看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认缴罚款。你大嫂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再想去怕没机会了。”
俞敏涛见父亲神色凝重,只好点点头,:“我没办法这会儿就赶着过去,况且我没这个能耐帮大嫂。只能找朋友看一看。”
俞香兰立时面露喜色。
俞敏涛到了客厅里,往日本打了通电话,叽哩哇啦地讲了一堆话。
蒋芷萱在楼上听得分明,本想下楼,想了想,又收住了脚步,等他说完了电话,才走下楼来。
俞敏涛无可奈何地说:“爸,妈,我找的是位法学教授,大嫂的目前状态除了被遣送,其他的都支不上招。由于时间太短,如果想要找其他借口,也无法准备到足够的书面证明。即使有,采信度也很低。”
俞香兰和俞大明失望得连连摇头叹息。
蒋芷萱:“爸,妈,不是敏涛不帮忙,他是压根帮不上忙。”
俞香兰阴着脸,低头不语。
俞大明:“虽说我讨厌小日本,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但也明白不能挑战人家的制度。现在担忧的是你大嫂被日本人逮了去,不知道回了国还碍不碍事,她还要不要再进学习班?”
蒋芷萱:“大家都冲着出了国就有奔头去的,其实出了国才知道并不都是想像的那么好。”
俞敏涛:“我们这年代出国的人好歹有性命保障。当初下南洋的真是惨多了,可只要熬得过的,又是另一番风景。这次建市庆典,回来的印尼华侨全是座上宾。”
俞大明感触良多,:“别说这次庆典,1984年的那个甲子年点塔灯时就瞧出了许多端倪。”
俞敏涛:“早一批的南洋客里出现了许多富商,他们如今回乡投资办厂,成了咱福宁经济开发区的主要外商。这正是我们做为侨乡的优势!这次有人倡议说成立福宁全球侨会或商会之类的海外民间组织,或许可以更好帮助家乡发展,也可以帮助到在海外的乡亲。”
俞大明欣喜地拍着手说:“应该这样,应该这样!团结就是力量!向着***帝开火!向着太阳!向着新中国!这首歌都唱了许多年了,还是一样激动人心!”
蒋芷萱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俞香兰挂念着刘娜,催促俞大明说:别尽瞎扯扯,赶紧想实际的!”
她自己已抱起了电话,与俞大明轮番打了几个电话,又是找公安局的,又是找边防大队的,来来去去之后,稍稍松了口气。
在小黑屋里的刘娜看了看摆在面前的午餐,生煎的金枪鱼鱼块和几色蔬菜,一小份白米饭,一小碗味噌汤,怎么看怎么香喷可人。可她却觉难以下咽,此时的心情落寞难熬,她就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倒了这般大霉。
同一个房间里还有一位年轻的女人,苦笑着对她说:“我在日本这鬼地方可是呆怕了,如果没被查到,我自己也想投案自首。”
刘娜不答话,心里却想,瞧你一身细皮嫩肉的,本就不是会干活的料。但她还是羡慕这位外省人的难友,人家曾是正正经经的留日研修生,日语讲得吧啦吧啦的熟练。
刘娜依旧瞧着眼前的饭菜不动。
那年轻女人又说:“老呆在日本,却又没有合法身份,真把大好时光都给浪费掉了。我这时一回国就买房,跟家人一起做点小生意,日子要多好就有多好,省得在这里低人一等。”
刘娜一听,忽得心情雀跃,她已积攒了近千万元的日元,这笔日元要是折成人民币,对于福宁任何的一个工薪阶层来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她期待自己回到福宁,正好可以好好地品尝当一个有钱人的滋味。
她的食欲猛然大好,几口吞掉了所有饭菜。
俞敏涛和蒋芷萱回东京的那天,刘娜从东京被遣送回国。他们在上海国际机场里同一个时间段内候机,但却没能够见上一面,彼此走在各自的归程。
俞敏涛踱着步,不时地看看手表,脑海里堆积了一大堆工作内容。他的中文能力是他被会社倚重的最重要资本,但也让他分身乏术,他必须独撑起会社在中国和东南亚一带的市场开拓。
蒋芷萱望着一向沉稳的俞敏涛此刻如此烦燥焦急,心中不忍,目光转向了外面宽阔的跑道,嘴里喃喃地低语说:“大嫂从东京回来的飞机该着陆了哦,我们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我们都在匆匆地低头赶路,不知何时才可以真正地慢下脚步?”
俞敏涛不经意间听见,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又不自觉地开始踱步、看表。
蒋芷萱定定入神,低声自语说:“大嫂回了也好,至少娉儿有了妈妈在身旁。可我的墨墨……”
俞敏涛走近蒋芷萱,:“我们必须留在日本,不仅仅因为高薪,日本有值得我们咂舌羡慕的技术,单看我们的彩电行业,国内多少人竞相购买福日彩电,某些北方省份的人还得托一份人情才能购买。我们必须正视这种技术上的优劣差别,我们还得切身考虑自己的生活,我没有庆祥坚持的那份情怀。他和杨洋将所有的热爱献给了志向。中国的今天和未来会有各类型企业存在,污水污气污物的解决问题将不得不提上日程,排污工程是一场持久战,庆祥和杨洋的意识和思维也将有一定的价值意义!”
蒋芷萱抬头看了看俞敏涛,他的眼里有一份坚定,似乎又有一种痛苦,她不禁无声愣住。
一架飞机凌空而起,却不知它将飞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