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珊接到人事局打来的电话,通知她X月X日去疾控中心报到。
报到的那天,下着滂沱大雨。
林子珊住的地方,离疾控中心有点偏远,约莫二十里路程,来来往往公交车不少,但没有一辆直达疾控中心的车。
当然,有出租车,出租车能把你直接送至目的地,不需要走一步路,但车费不便宜。她打听过了,从住处到报到单位,出租车费要几十元钱,虽然,这区区几十元,对她而言,完全承受得起,毕竟,也是工作了四年的临床儿科医生。
林子珊却不这样想,坐公交车,转一次车,车费也仅几元钱,而打车费要高出十倍多,不值得,也不舍得,不就是路上花的时间长一些嘛,那早点从家出发就是了。于是,她一早起来,迎着寒风,顶着大雨,坐公交车,再转车,一路颠簸,下了车,又步行十多分钟,终于到达坐落于区中心地段的疾控中心。
风雨天出行,自然,身上的衣衫,行走的鞋袜,免不了被打湿,尽管,有雨伞遮挡,但柔软的花伞柄,哪架得住狂风暴雨的肆虐。
林子珊楚新的米色风衣,在雨水的吹打下,袖管和前身印染成了水灰色。黑色的皮鞋,被飞溅的泥浆,泼成了大花脸一般。
此刻,她的心情,也如同深冬的雨天,阴郁、湿冷。心想,自己一定狼狈极了,落汤鸡?还是落水狗?
林子珊自嘲地摇了摇头,一边用纸巾擦拭脸上残留的水珠,一边观察新单位的全貌。新单位为五层的一幢大楼,面积不算大,约莫五六千平米左右,比原单位医院面积要小很多,相当于医院的住院大楼那般大。
大楼内外,一片宁静,唯有雨珠落在地面,发出滴哒滴哒的声音,溅起的水花,变成了一个个小水泡,小水泡像一顶顶透明的小帽子,小帽子又像昙花,一眨眼功夫,不见了,地面上的积水,却多了起来。
单位的大门,由六扇落地玻璃门合成,玻璃门被擦拭的很明亮,像一面洁净的镜子,清晰地映出林子珊狼狈的模样。门内是个大厅,大厅一角摆放着一圈座椅,六人座的排椅,有四排,搭成了一个正方形。
朝大门一侧的座椅后面,摆放着三盆虎尾兰,虎尾兰的叶子,有些萎靡,有几片已发黄。整个大厅,很安静,空荡荡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林子珊疑惑间推门而进,寻个人问问,新来的人员,去哪里报到?她在大厅又内站了一会儿,依旧不见有人,便往楼梯口方向走去,准备上二楼。
这时,靠近大厅东侧的一间门房,走出一个人。
来人四五十岁左右年纪,身着保安制服,中等个儿,肤色微白,一双剑眉,露出几分英气。穿的保安制服,表明了他的身份。
他叫住了准备上楼的林子珊,带着审视的目光,问:“你找谁?有事吗?”边问边上下左右打量。
林子珊见是保安,便赶紧回答:“您好,师傅,我叫林子珊,是新来报到的。请问,我找谁?该去哪里报到?”
来人一听是新同事报到来了,即刻,换了一副和悦面容,笑着说:“我们单位九点上班,你来早了。你在那儿坐着等吧。等人事科人上班了,我叫你。”
林子珊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偌大一个单位,竟然不见一个人影,原来,人家还没上班,原来,疾控中心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她竟然认为,疾控中心和医院一样的作息模式。
所以,她仍沿袭医院八点上班的时间,并且更提前了一些。一清早,不到七点就出了门。下雨天,公交汽车开得慢,路上还担心,上班会不会迟到。虽然,人事局电话通知,没明确具体报到时间,但在林子珊看来,单位报到,也就是上班了,既然上班,就要遵守劳动纪律。
林子珊看了看手表,才刚到八点,这是医院上班的时间,确实,来早了,来太早了。她歉意地朝门卫笑了笑,说:“麻烦了,师傅,谢谢您。“说罢,走向门卫指向的地方,那搭成正方形的一圈排椅,坐了下来。
静下心来后,却感到腹内空空,饥肠辘辘。早上出门早,没来得及吃早饭,等公交车时,在站台附近的路边点心摊,随便买了些。当时因为赶路,没心思吃,也不感觉饥饿。到达目的地后,或许,精神放松了,又或许,一路体力的消耗,她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饥饿感。
林子珊从背包里,取出早点,一边吃,一边等。
门卫很热情,端来了一杯热水给林子珊,并作了自我介绍。他说:”我姓宋,你叫我宋师傅就行,大楼里的男女老少,都这样叫我。以后有修修补补的,尽管来找我。“
林子珊感激地连说了几声“谢谢”,眼睛升起一团热雾。或许对宋师傅而言,一杯水,纯属举手之劳,但就是他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却温暖了初来乍到,又些许忐忑的林子珊。
前天,科室同事为她设宴践行。席间,有同事善意提醒,说,机关性质的单位,人际关系复杂,要么有深厚的背景,要么有卓越的才能。你要留个心眼,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
同事的话或许实情。机关性质的事业单位,不是想进,就能进得了的。想起一月半前的报考历程,至今,心存恍惚,心有余悸。考试经历,犹如赵子龙过五关,斩六将,磕磕碰碰,一路颠荡。
林子珊报考的岗位,总有二十人报名。在报名资格审核时,被筛掉了小一半,筛掉的原因林林总总,有提供资料不全、填写信息有误及专业不符等等。
通过报名资格的考生,参加笔试,笔试成绩及格,方能进入面试。然后,笔试、面试成绩相加,总分第一者,安排指定的医院体检,体检合格,再政审,政审通过,那恭喜你,你被录取了。所以,每一个环节,环环相扣,只要其中一个环节没通过,或发生意外,那功亏一篑,考生就被淘汰出局。
对于笔试,林子珊不担心,不紧张。自入学后,考试从没间断过,小升初,中考,高考,大学毕业考。工作后,三基考、执业医师考、职称考,可谓大考三六九,小考天天有。每次考试,她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当然,并不是她天生聪颖。常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林子珊的业余时间,都花在了看书学习上。
果然,笔试成绩发榜,她名列其中。
面试那天,将近一百多位考生,集中在一个较大的候考室,各自参加不同职位的面试。候考室的每张桌椅,贴上了面试考生的编号,考生根据桌上的编号,一一落座。
开考前半小时,组织人事处的一名工作人员,宣读考试规则,读毕,考生抽签,抽取面试顺序。
曾参加过面试的考生,总结了几条面试顺序影响打分的小段子。面试序号在前的考生,一般都是炮灰,因为此时的考官,正精力充沛,自然,打分会很严格,考生要想得高分,难度会大。序号在中间的,考官或许有了比较,打分相对客观,也相对公平。而对于最后出场的,考官的打分,就有那么一丁点儿随意了,因为一天下来,考官身心俱疲,考生取得的面试成绩,或许,不一定就是考生的真实水准。
当然,这是段子,有调侃的成分,也有诙谐的搞怪,又或许,确有几分道理。
林子珊第一次参加这种公职类的面试,没经验,也没准备。想当初医学院还没毕业,就被一家医院要了去。或许,那一年那家医院正缺人,她没笔试,也没面试。据系主任说,医院的业务院长,在看了她大学期间的成绩单后,当场拍板录用。
她无知无畏的穿着,在众多考生中,鹤立鸡群,成了一道“靓丽”风景。且看,她上身碎花小棉袄,一条蓝灰色格子羊毛围巾,交叉围在胸前,下身牛仔裤,脚穿棉皮鞋。
与之相反,其他考生,穿戴得体。男的,西裤西装,英武帅气,女的,西裙西服,干练妩媚。
有几个考生,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目光中有讶异、有嘲讽、有同情。他们一定在想,这样穿着,真是奇葩了。殊不知,仪表仪容在面试中,所占的比重是极大的。
难道她有深厚的背景,应聘的职位已成她囊中之物了?还是无所谓态度,仅来走个场而已?又或许,对面试常识真的一无所知?
林子珊羞惭万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逃离考场,一走了之。当然,一走了之的念头仅一闪而过。心想,既然来了,就当一次历练吧,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那她不是有经验了吗?
所以,尴尬归尴尬,心里反而坦然了一些。她迎着投来的那几道目光,歉意地笑了笑,也算是一个礼节性的回应吧。
当其他考生摩拳擦掌,祈求抽得心仪数字时,林子珊却一点不在乎,她甚至没看自己的面试号,或许,看了数字,也没放在心上。
面试成绩当场揭晓,林子珊得分不高,这,完全在她意料之中。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不甘,希望奇迹出现。
世上真的有奇迹发生,而这次出现的奇迹,就降临到林子珊头上。
面试后的第十六天,林子珊收到人社局发出的体检通知,通知她到指定的体检机构体检。
当真的出现奇迹时,林子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按照机关事业单位招录步骤,综合成绩出来后,排名第一的考生参加体检,体检合格后政审及录用名单公示。
林子珊综合成绩排列第二,那排名第一的考生呢?体检不合格?另有高就?还是其它原因?心存这些疑虑,林子珊与通知她的人社局工作人员反复确认,是她吗?没弄错吧?
人社局的工作人员很有耐心,一遍遍回答,说:“我们不会弄错的,就是你,林子珊。”
最终,林子珊幸运地被录取了。收到报到通知后的她,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到奶奶墓地祭拜,感谢奶奶在天之灵的庇佑。林子珊在奶奶坟前焚香、点烛,还摆了几样小菜,瓜果。小菜有咸菜粉皮、百叶结烧肉;瓜果为番茄和香蕉,这些都是奶奶在世时最爱吃的。林子珊自小由奶奶一手带大,和奶奶感情深厚。但在她十五岁那年,奶奶不幸患病去世。当时,她正值中考,由于过度伤心,影响了考试的发挥,没能考上重点高中。但随后,她化悲痛为读书的动力,高中三年时间,刻苦学习,最终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第二件,宴请亲戚和乡邻,就像当年考上大学之后,昭告三亲六眷左邻右舍,摆桌庆贺。找到一份工作不容易,找到合适又如意的工作,那更加不容易了。
林子珊啃完面包,喝了宋师傅端来的一杯水,身上立刻暖和起来。面对陌生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忐忑之余,心中升起了无限的遐想和希翼。
九点正,林子珊迈步进入人事科办公室,那一年,她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