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六部的台阁离大内的和宁门很近。
其中刑部的房舍偏于一隅,飞檐琐窗并不招摇,沉静地伫立在一排排香樟柳木的碧影中。远处侍卫执戟肃穆而立,和煦的春光蕴着西湖的水汽荡漾在午后安静的亭台楼阁间。
在左侧一间不大的雅致房间中,有二人坐在黄梨木窗前正低低密谈着,身侧小几上两杯清茶浮烟袅袅。
其中右侧是位面目清雅俊逸的男子,着绯衣公服,正是恭敬地对着邻座说着什么。
另一侧则是位耄耋老者,须长花发,着二品大员紫衣公服,腰束玉带,配金鱼袋,神色温和,但目光里却透着上位者自然流露的锐利精明,此人正是刑部大老——刑部尚书令包恢。
“履善,江大人将你找回来,确是让老夫欢喜了一下!你去年写来的书信老夫收到了,心里颇感欣慰!”包恢缓缓道,“你在江西平定流寇,功劳不小!我也想提请圣上将你调回行在,可是各种诽谤诬陷你的奏报也是没停过!如今正好江大人力排众议,能给你这个机会,你恰可以一展身手!”
文履善揖手行礼:“能回先生手下做事是学生之福!自先生被官家以蒲轮束帛相礼遇,进长六卿后,履善坚信,先生定能使卫武公之爵德焕重光,我能亲眼见证也何其有幸!”
包恢曾赐书与文履善,教之以圣贤向上之学,是故后者对包恢一直恭敬地以师长视之。
包恢微微一笑,但是眉目中也隐隐一丝忧虑:“得官家垂怜,老夫也愿能再老骥伏枥事君为民,略尽微薄之力!但是自春日以来,官家上朝的时间越来越短。据宫内内侍透漏,如今官家专宠春夏秋冬四位夫人,特别那位秋夫人,竟然都开始批阅公文,实在是胆大包天!”
文履善诧异地望着包恢:“怎会如此!当年官家在入居东宫时,先帝家教甚严,官家总是手不释卷。旧年听闻启用先生,学生简直欣喜若狂,能够礼遇先生您,想来新帝必定有一番作为!”
包恢深深叹息:“如今官家坐朝闻道的时辰不足一刻,每每有国事待决,就想推给平章大人解决!幸亏江大人在朝,总是据理力争,否则------”
文履善剑眉微蹙:“本以为会有新气象,但官家如此作为,臣子岂不寒心?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我等为人臣子,都希望事君如舜者!”
包恢摇摇头,降低声音道:“先莫提这些!江大人所言之事,你已经去核实过了吗?“
文履善颔首道:“江大人手中有一封的来源学生已经核实,关于鞑人进临安的信息,确实不假!而且写信者都已寻到鞑人下落,就在燕归楼!他们假扮成了北地客商!”
包恢捻须沉吟,缓缓道:“密信所言若为真,那被关押多年的人找出来,既可与北地和谈,也可了解一些真相,此人确实非常重要!”
老人叹口气,满心焦灼愤懑道,“如今朝堂之上,官家已然最宠信的便是贾平章,甚至已经到了退朝时都要离座目送他离开大殿的地步,这委实令人心忧!“
臣子权柄滔天,天子倒悬,国之不幸。
文履善也幽幽一叹:“先帝时,董宋臣与丁大全勾结,恃宠擅权,鞑人伐宋,甚至还劝帝迁都,我曾上书言乞斩此人,以统一人心。可惜,先帝不听!却是平章大人以衮衣黄钺之贵投袂而起,阻止了鞑人南犯的脚步。鄂州之战何其英勇,但如今之态却又如此不堪!”
“自刘良贵、吴势卿献计公田之法,本意为解决朝廷税赋,稳定民心,可现在也是有诸多喊冤哭穷的奏章,上策下行不顺,与当年王荆公变法一般,百姓也是怨声载道,反倒得不偿失!”他娓娓道来民间的各种民声。
包恢早就听到过各地来报,如今颇有些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之感,他神色落寞摇头:“贾公一意孤行要推广此法,朝廷上下无人能奈其何!”
文履善俊雅的面庞也满是萧瑟,顿了片刻他眸色骤亮,低低道:“如果真能找到那神秘之人,借其口宣诸平章之行,朝廷不就可以寻找到制压——”
包恢一抬手,警惕地往窗外看了眼,继而低声道:“我知你志节,如今振兴世道的责任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你必须尽一切可能去寻到此人!无论是和谈,还是钳制权柄,此人皆是关键!”
文履善点头:“先生放心,学生自当尽一切可能去寻到此人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