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高洁,夜未央】
琥珀没有再多问,因为前面不远,茶棚一个说书的老大爷眉飞色舞地讲着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吸引去了她的注意——
“各位看官,你们可知,隔壁胤秦出大事了!白虎长老的将军府前些日子被一把大火烧光,据说有人在‘黄泉’里赤手屠杀了蛟螭怪!”
有人附和:“可别提了!如今是多事之秋。启天的皇帝老儿被自己的老婆和兄弟害死了,搞得人心大乱。当年麒麟大帝和凤凰真神干仗,将归墟打出了个窟窿,怕是引出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最近咱们城里已经走丢了七、八个少女,官府一筹莫展,听说有人在瀛海边上发现过好多白骨,你们说会不会是琅琊禁地那个……”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话万万说不得,说不得……”
正听得起劲,前方一溜烟跑来一队人马,看起来应该是朝廷官兵。琥珀打量了一番,到底是分裂出去未久的小小狐族,比不得胤秦兵马强壮。
“选、秀?!!”
官兵刚张贴完皇旨离开,众人便炸开了锅,那表情皆是难以置信。
“皇、皇上终于想通要选秀了?!!”
他们月央这个登基快三百年的小皇帝,一直以来未曾立后,据宫中盛传,圣上三百年来连一个女狐狸的手都没摸过,月央的百姓们无不猜测他们的君主有什么难言之隐。
“啧啧,选秀有什么好玩的……”琥珀似恍然大悟,“你救我该不会是想要把我卖进宫里选秀吧?”
“秀?”迟暮莫名地打量她一眼,淡淡道:“我还不想初来月央就犯欺君之罪。”
她先是一愣,随后待他走远后,才反应过来,不满道:
“包子,你家公子一开口,我便觉他那么好听的名字浪费了。”
飒沓矜顾,迁延迟暮,逸翮后尘,翱翥先路。
在她听闻他名字时,不识百字的脑海里便浮现出画面——
暮色四合,水云浩渺,有谪仙翩然长立,白衣欺雪。
但“谪仙”一开口,就是个毒舌的主儿。
行至琅琊山下,天色已晚。
瀛海开始涨潮,黑色的海水拍打着暗礁,琅琊巍峨独立于海上,山雾缭绕,残月初升。
琥珀抬头,遥遥望去,高耸的山顶独立一座神殿,衬着西边下弦月,那宫殿像是挂在月亮上一般。
那就是他们要去见的那个狐狸住的地方。
“站住!”
未行几步,便有身穿玄铁重铠的守卫士兵阻拦:“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琅琊禁地?”
琥珀怔忡地望着迟暮,心想这不是受人之邀才来,为何还会在门口吃这闭门羹呢?
迟暮却仿佛早有预料,道:“想来今日是不便了,我们走罢。”
“慢着。”士兵打量一番他三人,这位白发的俊朗公子,让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你是启天的……”
话未说完,便昏然倒地。
他的身后,立着一位白髯老伯,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迟暮公子,恕老奴来晚,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迟暮淡淡开口,“我等擅闯禁地一事,还是莫要惊动他人为好。”说罢,一拂袖,抹去了昏厥中士兵的记忆。
这时,琥珀方知,他们要去见的那只狐狸,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不过一只狐狸而已”那么简单。
事实上,这是一只了不得的狐狸,泽苍大陆上唯一一头火金九尾狐,独自一人住在瀛海滨的琅琊山回向崖上,三百年未曾露面。
那是所有月央狐狸不敢提及的忌讳,仿佛一说起,便又会想起三百年前,那头九尾狐尚为皇室王子时,带给普天的浩劫。
想来这个九尾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琥珀心有惴惴。
待他们一行来到九尾狐的神殿,夜色已经蔓延开来。
偌大的宫殿,除了他们几人,再不见他人影踪。
“公子,大人让我转达您,他需要一位女子的画皮,待您画成,他自会带着您想要的东西相见。”
言下之意,得委屈他们几个先在这儿住几天了。
“你家九尾狐大人一个人住这么大个地方,不会觉得孤单吗?”
白髯老伯不置可否:“大人说,一个人久了,多大多小都一样,孤不孤单的早就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了。”
一阵海风伴着潮汐而来,携着微微咸腥,神殿前娑罗双树繁茂参天,树影婆娑,透出天边月之光华。
她低下头,看着地面上斑驳的光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桓光的面庞。
这世上只剩她一人了。
孤单,是什么滋味呢?
迟暮的画,三天没有落笔。
这三天,琥珀把膳房火夫会做的饭吃了个遍,把山上这一年存的食粮全卷进了肚子里。
“公子,”阿夏皱眉,“再这样吃下去,怕是琅琊都要被她吃垮。”
“嗝——”琥珀在一边满足地拍了拍肚皮,翻个身继续晒太阳。
迟暮眼都没抬,静坐在娑罗树下喝茶,半晌,道:“你便是真把琅琊吃垮,这画我一时半会儿也画不出来。”
这话,是对琥珀说的。
他早就知道她心里所想。待在这里如同幽禁,她这是在催他赶紧画成了事。
呵,有点意思。
“唔,我听膳房大头说,今天这儿有个什么劳什子山姥会……”她的眼睛里闪着金光,但又遮掩着不让自己的期待表现得很明显,“闲来无事,我不介意出去逛逛。”
“甚好。”他答应得很快,“这太阳快落山了,要去看就快些罢。”
话音刚落,琥珀便撒丫子跑远了。
没想到,今天迟暮居然这么好说话。
这要命的九尾狐神殿,她可不想天天呆在这里头上长草。
山姥会,顾名思义便是些依托于琅琊山间仙气而化形的灵物之间的游会。狐族速来喜群聚热闹,曾经十年一度的琅琊山姥会,也可谓是月央一大盛景。
“公子,这逛山姥会的习俗听闻月央已经禁了三百年了,让她一个人去逛这个空山,怕是不安全。”
迟暮微微抬头,夕阳低垂,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
琥珀下了回向崖,夜色开始蔓延。
山玉兰将道路两岸用雪白的花朵遮得严实,一眼望去恍如皑皑白云。
山林间回荡着山姥自四面八方而来的笑声,透过层层叠叠的花丛,琥珀见有莹莹光亮,微弱隐约。
走近一看,是一条久淤的暗河,芬利陀华却一朵朵生得极好,成形的精魅坐在花蕊中一点点汲取着太**华。
琥珀觉得稀奇,不由凑近了些……
娇艳的芬陀利华花丛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头骨,尚还挂着半块皮肉,能分辨出生前应是个女子,在月色下折射出森然的白光……
“吓!”
她一个趔趄,往花丛中跌了进去,却意外地被人从身后搂住,手指摩挲到衣角,些微冰凉。
花蕊中的精灵被惊扰,一瞬之间纷纷飞出了花瓣。
她懵懂地回头,无数幽蓝的精魅在眼前游移,映在迟暮的脸上忽明忽暗。
幽冷的蓝与寂静的白,恰为相宜,不禁令她噤声。
这真是一张即使没有任何表情也俊俏风流到了极致的皮相啊……
半晌,回过神的她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瀛海边上发现了很多少女的白骨。”他抬眉,看了一眼她身后那个位置,“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和这个九尾狐有关。”
她又打了个冷战。
看来这个九尾狐果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才会被禁在这琅琊山上。这些少女真要是被他所杀的话……
她一把拉住迟暮的衣袖:“他到底要你给他画什么像?要不你随便画好了我们赶快走罢!”
看到她紧张的神情,他平静的面容上微有松动,眼底带了丝探究的神情:“你紧张什么?”
琥珀语滞。
也对,在这个毒舌眼中,她不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杀害的——少、女。
她见他起身往前走,还是跟了过去:“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不明所以地又跟着他沿着暗河走了一段路,芬陀利华一路上开得愈发荼蘼。
这时只听他说:“这座山虽小,却藏着无数秘密。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