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屋里,点起灯来,趴在桌子上就开始琢磨了。想一阵画一阵,画一阵,再想一阵,不理想再重来,就这么不停地反复。半根蜡烛燃尽,又点燃了另一根,直到凌晨时分,才有了眉目。抬头看了看外面,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倒头就睡,天亮时他也醒了。虽然睡得不多,可也觉得安心,香甜。因为作品的模样有了个大概,另外再找时间慢慢完善修饰就可以了。厂里还需要照顾,他不得不起来去厂里。
时间还是那么有规律地过着,每天就是厂里,住处,伙房。为了考证一个图样,一个设计,一个节点,偶尔也去他处走走转转。为了这次的灵感,他尽量挤出时间完成设计图稿,路上走得快一点儿,吃饭麻利一点儿,省出时间在睡觉前多琢磨一会儿,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最终图稿完成。拿去给师父看过后,得到他的认同,德风也有了底气,便拿给老掌柜过目,“德风啊,你这又是什么时候下的功夫啊?”
“这是最近在一次回去的路上,见到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前的青石门墩儿产生的灵感,我看它造型华丽,雕刻精美,又不失大气,立在门前频添几分庄重与优雅,我想如果把它移植到我们的产品上也应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才有了创作的冲动。”
“在我看来非常不错,既突出主题,又美观大方,错落有致,立体感很强,独具特色,底色的衬托也不喧宾夺主,堪称完美,当下这批产品完成后,咱就上这一批,你再增加几个花色,这两天再赶一赶,像玫瑰,牡丹,莲花,秋菊等都是比较理想的,你看呢?”
“就依德润哥的吧。”
“你这二天再辛苦一下,抓紧赶工,来得及的。”
“放心吧,哥,就是夜里不睡觉,我也要搞定它。”
“但要注意休息,我看着你最近都瘦了,脸上的肉也少了。饭量怎么样啊?搞垮了身体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吃药扎针儿不说,还要耽误事儿的。”
“我知道了,德润哥。”
“把握好分寸,别让我担心。”
“放心吧,哥,那我出去了?”
“嗯,好,去忙吧!”
得到了老掌柜的充分肯定,德风自是欣喜有加,说实在的,自从来到京城,事业上有点儿磕绊,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的。一批又一批的作品都为人喜欢,又入了皇宫,见到了太后,还得到了赏赐。又能为厂里创收,又不愁销售,工匠们同心协力,师父也乐于扶持。再加上他脑子灵活,思路宽阔。且能达到举一反三,人员又围得不错,家又是一个和和睦睦的大家庭,又添了一个儿子。一家人欢欢喜喜,将来家里的房子盖好了,他就更加满意了,因为这达成了他最初的目标。
这样的形式鲜明,突出重点,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感觉,格外引人瞩目。所以,老掌柜一见倾心,便让德风再增加几个图案。
“怎么样,老掌柜啥评价?”师父问。
“他让我再增加几个图样,说这一批货色出炉后,就可以上台加工了。”
“他如此关注这个式样,可见他喜欢的程度,那你就抓紧时间赶工吧。”
由于活儿干得漂亮,东西受人青睐。货色又好出手,老掌柜也表扬了德风,这使德风非常高兴。这意味着家人的生活会越来越好,日子会越过越红火,他做事儿的动力就更加足了。再有几天台面上的活儿干完,还要看销售的情况,每一批产品上市,都不乏赞誉,可销路不是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忽有一天,店里来了两个洋人,说是来自荷兰国,一眼就看中这批货色,就地看货成交,且还预定了五组,并交了定金,这使老掌柜立马有了信心。
由于要求交货的时间紧迫,德润就对德风说,“德风啊,这批货要得急,手上的这批活儿好了以后先上这批,最近来过好多洋鬼子,什么意大利了,法兰西了,老毛子了,还有那东洋的倭矬子。他们也订了一些,咱们目前行情不错,你大功一件,你正在赶工的东西慢慢来吧,再多行思、行思,咱也不着急了,反正还有货呢。等这批货出手,我就给你涨工钱,你看怎么样啊,德风?”
“谢德润哥,我一定努力干,不辜负德润哥的期望。”
“现手上的活儿再用点儿心思,也再完善完善!”
“行,那就再拖一拖呗,这样我也有更多的时间了仔细斟酌这几张图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德风的作品,他也没有理由不高兴,不快活。自己的作品有销路这不是他所期盼的吗?有了这份心情,他便想要去喝一盅的冲动,一收工他就约了孝悌,去了一家鲁菜馆,坐定之后,就点了最负盛名的葱烧海参,糖醋鲤鱼,九转大肠,四喜丸子,把子肉,老厨白菜和三鲜汤。
“德风啊,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如此破费?孝悌问。”
“唉,这怎么叫破费,今儿高兴,咱再聚聚,不行啊?这么多好东西,不想吃啊?”
“自过了年,我可好久没有改善过了,今儿有口福了,怎么好错过?”
“还是得?”
“你想喝点儿什么酒呢?”
“就老白干儿最过瘾,劲儿大,适合咱老百姓,你说呢?”
“好,就来两壶老白干儿,”转过身喊道,“活计,再来两壶老白干儿!”
“好唻,”片刻间两壶酒上桌。
二人正喝着酒,只见一个人从旁边走过,德风一眼就看出是顺子,立刻抬手就敲了敲窗户,顺子听到响声,回头一看,欣喜若狂,立马跑了进来,“二位哥哥,今儿在这么高级的地方享受,可让我遇上了,哥哥们,一定有喜事儿。”
孝悌喊了声,“伙计,再来一双筷子,一个酒杯!”
“没什么事儿就不能吃顿好的?”
“今儿真是小狗掉进茅坑了,可真逮着了。这些菜可真稀罕,我可没见到过,我刚送好了一趟货色,正好还没有吃饭呢。”
“那不正好吗?”孝悌说。
兄弟三人一边儿喝着,一边儿聊着,心情十分愉快。这时见一位男子着装考究,与另一位操着南方口音的男子有说有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可正当那本地人刚要进来的当口儿,忽见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从他身边儿急速穿过,并飞快地跑了,男子被撞了一下,看着跑远的叫花子,骂了一句,“丫的,不长眼啊!”
这件事儿全被顺子看在眼里,“二位哥哥,刚进来的这俩人儿,看见了?”
“咋了?”
“他们可能要倒霉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孝悌问。
“你们等着瞧吧,”顺子说,“刚才我看得清楚,那小偷的动作那叫一个快,手脚那叫一个麻利儿。”
“你又怎么知道那人是个小偷呢?”孝悌又问。
“风哥,你还记得有一次咱们约着一块儿吃饭,我到的很晚的那次吗?”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一皱眉头,计上心来。
“还记得我为什么到的那么晚吗?”
“记得,不就是为救一个人而晚的吗?”
“那人是谁呢?”
“不是一个混混吗?”
“对,一个小头儿,可现如今人家另开炉灶了。纠集了一伙人儿,做了大头目了。前些日子我还见过他一次呢,他还请我吃了一顿饭呢。”
“噢,还有这么一出啊?”惊讶地问。
“那是,我有恩与他呀,他请我是报答我呗,”有点儿得意。
“那么那人与今天这事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了,刚才那个小偷就是他手下最有名的一个。”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小子得手了呢?”急切地问。
“是啊?”孝悌也纳闷儿。
“得手了才急着赶紧离开呀,二位傻哥哥。”
“噢…”二位似乎有所领悟。
“看着吧,准有好戏,”顺子似乎很得意,有等着看热闹的意思。
不觉着,两壶老白干儿已下肚,“伙计,再上一壶,”孝悌叫道。三人继续喝着酒,吃着这馆子里的名菜,甚是惬意,德风又问,“二位贤弟,还吃饭吗,要不咱再来两盘儿煎饺?”
“好了,好了,顺子,你呢?”孝悌问。
“我也行了,酒菜都填满了。”
“咱走呗?”
“等会儿啊,再坐坐,好戏就要开唱了,这戏还没有开唱,你们走的哪门子啊?”顺子耐着性子。
“好,那就再坐坐,”孝悌只好说。
“好,你们俩先坐坐,我去结一下账。”
德风刚结完账,就看见那边的两个人很焦虑的样子,两人都站起身来在翻兜,一个饭店伙计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戏要开演了,”顺子说道。
后来好像都在跟伙计解释着什么,过了一阵儿,店老板也出面了,双方一直在争论着,又过了一阵儿,来了两个捕快,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德风站起身来,这时顺子想拉住他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们俩也跟了过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德风问老板。
“这俩人儿看起来排场体面,穿地得体又倜傥。点的可都是大菜,名酒,还专拣贵的吃。可吃完饭不给钱,想一走了事儿,说是钱被人偷了,你说这事儿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一共多少钱?”
“三个大洋。”
“就三个大洋,你看我能少他一顿饭钱吗?我说我回去给他取去,他又不信,”北京人解释说。
“可是你走了不来了,我又能到哪儿去找你呢?”
“不是我这位朋友要急着赶今儿的车,我可以让他现在这儿等着,可时间不允许,这位仁兄就是不肯通融一下,”北京人又说。
“你怎么让我通融呢?你要是有个人作担保也可以啊,可是你就这么一走,我到哪儿找你去呢?”
“我也是实在为难,我们俩丢了钱不说,可里边儿还有生意往来的票证,几张未付款的票证,我们都快急死了,今儿真是倒霉透了,”北京人抱怨道。
“您看这事儿着急也没用,这饭钱呢我替你付了,也别在这儿闹了,怪难看的,也叫捕快回去吧,”说完又掏出两个大子儿给了捕快,“二位大哥,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请二位喝杯茶。”
送走捕快又对点老板说,“老板,您看行了吗?”
“没问题,我们是开门儿做生意,不赚也不能赔了呀,您说是不?只要解决了问题就行了。”
“太谢谢您了,您真是我们的大救星,”转向他那位朋友,“老沈啊,你先赶紧去赶车去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北京人说。
“这位老板去哪儿?”德风问。
“去坐船呀!”
“您有票吗?”
“有呀!”
“在哪儿呢?”
“在这儿呀!”一摸口袋,又一拍脑门儿,“呀,我都急糊涂了,票也在那……”
说着,德风又拿出两块大洋递上说,“拿着,路上也许用得着。”
“谢谢,太谢谢了!老弟!”握着德风的手,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快去吧!”
“那好,谢各位了,有机会一定来南方啊,老弟!真要快一点儿唻,不然真要迟唻,再会啊,再会!”老沈道用那带有南方口味儿话,道了别后就匆匆地走了。
“这位朋友,我叫陈北平,是京城人,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儿真是倒霉,人家连捕快都叫来了,真是丢人现眼。不过也很幸运,遇到像您这样的好人,朋友,贵姓?”
“免贵性賈,名德风,来京城谋生。”
“您好,贾先生。”
“不敢,叫我德风好了。”
“好,德风先生,您看,您明儿是否有空,我给您送钱来。”
“这事儿不急。”
“不急怎么行呢?我心里有事儿吃不好,睡不好的,”北京人说。
“您这生意来往的票证没有解决,还是睡不好,吃不好啊。”德风进一步解释。
“看来德风老弟有办法儿?”疑惑加惊讶地看着德风。
“我是说,我们可以试试。”看了看旁边儿的顺子兄弟。
“那您一定有法儿,要是真的有法儿那可救了我了。”激动地握着德风的手。
“来,我给您引见一个人,”转身拉过顺子来,“这是我小兄弟,顺子,他早就看出来您们一定出事儿了,还真果不其然,被他言中了。”
“您好,小老弟,您一定是个高手,那您得帮帮我,事成之后我要好好报答您。”双手忙伸过来握住顺子的手。
“您这就见外了,要是要您的报答,我首先就提钱了,”顺子说。
“不好意思,都是我小人儿了。您是怎么看到的呢?”
“那人可是个一流高手,就在那一瞬间,他一连得手两个包,不够厉害吗?就是在您二人一前一后跨进饭店的瞬间下手的。”
“的确很快,可您光认得又有什么用呢?到哪儿去找他呢?就是找到了,他不承认不也没有办法儿吗?”又急同时又充满着疑问。
“我这位小弟救过他头儿的命,您说是不是有门儿呢?”孝悌插了一句。
“那可真是太巧了,今儿遇上您们我就有希望了,老弟就为我出出手呗,事儿成之后,定有重谢。”知道有门儿,更是添了几分兴奋。
“您看,您又重谢了,怎么谢啊?”顺子抬抬手又说。
“好好好,不说了,今儿我可要求您了。”
“今儿我哥哥在这儿,他是个乐意助人的人,他今儿能帮您也是缘分,哥哥肯帮您,那是您的福气,那我也为哥哥助您一臂之力。”顺子答应一试。
“谢小老弟了!”拱手示意。
“我也是尽力而为,他们这帮人儿变化太快。如果他要是另立了门户,那我也没有办法儿了。”
“好了,顺子啊,你这就去,晚了就怕有变。他们要是光要钱,其他东西都扔了可就麻烦了,”德风催促说。
“对对对,钱是小事儿。把钱都给他们也行,主要是那些凭证,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那可关系到我今后的生意和信誉。”
“看您说得那么严重,那我赶紧去了?”
“你快去吧,我们就在那边儿那个小茶馆儿等你啊!”德风说道。
“好,知道了,走了!”抬腿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顺子走后,他们三人就来到那个小茶馆,走到一个靠窗户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叫了一壶新茶,三人坐了下来,一边喝着,一边等候顺子的到来。
可陈北平怎么能喝得下这茶呢?这时候,这壶茶就是极品他也没有这个心情去品尝了。他的整个身家性命都随着顺子的离去而离去了,心情糟透了,身心已经分离了。三个人喝着茶,也没有多少言语,只是默默地坐着,等着,偶尔,听到茶倌儿倒水的声响。他心急如焚,一会儿抬头看看,一会儿又站起来在门口走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顺子终于在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看到他的出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大家都看着他,“小老弟,怎么样?见着人了吗?他们同意了吗?还是有其他条件?”陈北平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
“快说说呗,”孝悌也等不及了。
“也不让我喝口水啊!”顺子反而镇静了。
孝悌赶快倒了一杯水递到顺子手上,“快喝吧”。
“你们都等急了吧?”放下茶杯,又说,“开始时,他不在,我等了他一会儿。见了面以后,我就把事情述说了一遍。他立刻出去见几个小头目,了解了一下情况。回来后便说,‘您这位朋友,还挺阔绰,俩人都是有钱人儿。”
“他们都是生意人,一个还是南边儿来的。”
“既然你是我的恩人,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东西您全拿走。我说,要不你把这钱留下,我光把这几张票证拿走就行了。他又说,那怎么行,如果不是您那次救我,我早就没命了,这是什么恩情?什么交情?既然是人情,江湖上最讲人情,总不能让您办事儿没办彻底吧。什么也别说了,统统拿去吧!就这么着,我就回来了,他一定留我吃饭,我婉言谢绝了,就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说完,顺子就从怀里拿出那两个皮夹子交到陈北平手里,“您快先看看您的东西是不是都在?”
陈北平先抖抖索索地打开自己的那个皮夹,看了看,尤其是那几张票据,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说道,“不缺,不缺,都在,小老弟,太感谢了,您可真救了我一命啊!”
“言重了,老兄,我帮您也是看在哥哥的份上,是哥哥他人缘太好了。”
“也多谢您了,”对德风说,“您看,我真是急糊涂了,还不知道二位兄弟的名字呢?”
“我来介绍一下,顺子你认识了,他是我的小义弟,”又指着孝悌,“他是我义兄,孝悌。这以后就算认识了。”
“好好好,能认识您三位结义兄弟,真是今生有幸,虽说我是个商人,可我也爱交朋友,如三位不嫌弃,也交我这个异性兄弟吧,怎么样?高攀了。”
德风看了看他俩,见他们都没意见,德风说道,“那好啊,不如就在此地,也让众人做个见证,”四人跪倒在地,以茶代酒,进行了个简单仪式,仪式结束,四人站起身来,抱在一起,德风说,“从今儿起,咱们都是兄弟了,北平最大,是大哥了,孝悌是二哥,我是老三,老小就是顺子了。”
“今儿是先惊后喜,也是一种缘分,我永世不会忘记的,三位老弟,明儿咱再聚,我做东,还在这鲁菜馆,如何?”北平提议。
“那个伤心之地,不去也罢,不如换个地方,”顺子说。
“就在这个地方,更有意义,也让店老板看看,我并不是吃饭付不起钱的人,”北平心有不平。
“好,那就说定了,咱们明儿还在这儿集合,我还有事儿,兄弟几个,我就先走了,”孝悌说道。
“好,我们也都回吧,有话明儿咱再说,”德风说。
“几位哥哥,我也该回去了,再见!”顺子拿着他的东西也走了。
“今儿多亏了您,兄弟,今儿让您劳心又劳神,又要为我垫钱付账,”说着从皮夹里拿出钱来交给德风。
“您这是干什么?咱们都是兄弟了,就当是请哥哥吃了一顿饭还不行吗?”赶紧推脱。
“咱一码归一码,您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北平坚持。
“好好好,听哥的,我收下,”德风也不客气了。
“就是,不能让您赔上时间,又赔上金钱啊。还让那俩捕快捡了便宜。”
“这话说的,这是缘分,没有因,怎么会有果呢?”
“对对,德风老弟说的是。再一次谢谢三弟。”
“又见外了不是?”
“好好好,不说了,咱们也走吧!”
又走了一段路后,德风说,“好,就在此分手吧!咱们明儿见!”
就这样,一场惊心动魄又富有传奇色彩的一顿大餐,以缔结了异性兄弟情义的特殊形式而欢快圆满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