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渐的抉择
“好了,我要回酒店去准备下午的工作了。”整理完毕后晨说。
“今天晚上还有演出吧?”渐问。
“还有今晚和明晚的两场演出,后天我就要和乐团一起回去了。”
“难得回来不多住两天吗?”我问。
“没办法,学校的课程还没结束。”晨无奈地说,“你们今天放假吧?要去乐队吗?我开了拉夫曼租的车过来,可以先送你们过去。”
“我上午要在家复习功课,下午才去乐队。”说完我看了看渐,询问他的安排。
“我和灿约好了在学校练琴,可以把我送到学校吧?”渐转向晨问。
“恩,那我们走吧。”晨点头道。
“沁,下午见,一个人出门的时候路上要小心。”上了车渐不忘向我叮嘱道。
“后天你会来机场送我们吧?”车开出了自家院子前的小巷,晨向坐在身旁的渐问。
“几点的飞机。”渐问。
“下午四点。”
“哦。”渐简单地应了一声,转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那件事你也应该考虑得差不多了吧?”见弟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为了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晨毫不客气地挑明了话题。
倒退着的房子,倒退着的树木,望着这一幅倒退着的风景渐淡淡地回答:“德国吗?我不去。”
没有过多的惊讶,晨以同样淡定的口吻问:“理由呢?”
摸了摸后脑勺,渐很认真地说:“我不想天天喝你做的难喝的玉米牛肉浓汤。”
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理由,仿佛被从天而降的巨石击中晨大受打击。
数十分钟后,车停在了白海音乐学院门前。
“好好考虑考虑再作决定吧。”临走前晨再次向渐嘱咐道。
“是。”渐嘴上应允着心里却不由得叹息了起来。作决定吗?还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周日的白海学院少了几份喧闹多了几分宁静,冬日稀薄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撒落,星星点点,像一幅斑驳的画。钢琴科二楼的练琴房里凌渐和李灿正在练习《D大调卡农》的钢琴联奏,这也是他们选定的考试曲目。纯净跳跃的音符从敞开的窗户里飘散了开去,回旋往复的灵动旋律令这个原本有些晦涩的冬日天空也变得分外清澈了起来。
“这种程度的联奏在考试中拿第一名应该没问题吧。”合上了琴盖,渐显然对他们这段时间以来合作练习的成果很满意。
“在这种学校拿再多的第一名也是毫无意义的。”灿却丝毫不以为然,他的话语中暗示着渐应该向着更宽广的舞台发展。
渐当然也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于是说:“拉夫曼吗?作为他的第一个学生你自然比其他任何人都有发言权,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只是他家教的学生,那时我才六岁,他也还只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演奏家,即使是这样,在他的指导下练琴的两年也对我产生了巨大影响。”一面回忆过去灿一面感叹道,“现在的拉夫曼已经今非夕比了,对你来说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认真地听完了灿的话,渐没有作答仿佛陷入了沉思。
沉默了片刻,灿继续说:“当然了,我也明白你的顾虑,不过你应该清楚,有些重要的东西是可以带走的,但有些东西是必须放弃的,这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
“带走和放弃吗?”重复了一遍灿的话,渐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异常安静的校园沉思了起来。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伴随着泠的一声令下今天的练习终于结束了。
“灿,一起走吧。”汐招呼着灿一起走了。
“思雅我送你回去吧。”时间有点晚了泠显然是不放心让思雅一个人回去的。
“不麻烦吗?”思雅有些受宠若惊。
“走吧,多开一段路而已。”泠和思雅也走了。
“我们也回去吧。”关上了练习室的门,我和渐也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自从早上在渐的房里看到那堆和德国有关的书后,不知为什么我就开始觉得不安起来。于是整个下午我都在悄悄地观察着渐,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他都比较沉默,但今天的他似乎比以往更为安静,就连走在回家的路上也依然是一言未发。寒冷的冬夜里,即使是紧裹着厚厚的外套,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我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感冒了吗?”喷嚏声将渐的思绪拉了回来。
“呜,好像有些着凉了。”我一面拿纸巾擦着鼻涕一面回答。
渐解下围巾绕在了我的脖子上,然后又将我冰凉的手放进了他的口袋里,不论什么时候渐的手心总是这么温暖。
“明天一定要多穿件衣服才行,还有手一定要放在口袋里面。”渐像是叮嘱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总是这样粗心,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叫我怎么能放心去留学呢?”
这么多天以来渐还是第一次对我提起留学的事,虽然我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不论渐作出什么样的决定都只要支持他就好了,但真正从渐的口中听到留学两个字时,我突然又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渐这几天以来的沉默,渐桌上的那堆书,还有渐刚才说的话……渐是已经决定要去留学了吗?渐要去留学,那么就意味着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不能见面了。一想到渐要离开,强烈的孤独和恐惧感突然无比真实地向我袭来。不行,不可以!我不要渐离开!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的离去。
感觉到了从我手心传来的力度,渐停下了脚步回望着我。而紧紧地握着渐的手,我禁不住落下了眼泪。
“怎么了?”突然出现的泪水让渐慌了神。
虽然拼命地想克制住眼泪,拼命地告诫自己不要一副小孩子的模样让渐担心,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沁是不希望我去留学吧?”渐抬起双手替我擦去了脸上的泪珠,他终于还是明白了我落泪的原因。
我摇了摇头呜咽道:“渐去留学是好事,只是一想到如果你去留学的话我们就要分开了,很长时间都不能见面了……我就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像小时侯安慰哭泣的我那样,渐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有些重要的东西是可以带走的,但有些东西是必须放弃的。”望着眼前这个止不住落泪的女孩,渐的耳边又回响起了灿的话。
“不想分开的话,沁就跟我一起去留学吧,我们一起去德国吧。”他终于将埋藏在自己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宝物,怎么可能舍得将她独自留下……
漆黑的夜里万物寂静无声,连床边闹钟发出的细微而均匀的“喀嚓”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现在究竟是几点?两点,或者是三点?不对,应该已经更晚了。“不想分开的话,沁就跟我一起去留学吧,我们一起去德国吧。”整个晚上渐的这句话一直蕴绕在我的耳边。一切都太突然了,我根本还来不及思考。就连渐真的可能会去留学的事实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明明只是希望大家一直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就好了,是我太过于幼稚了吗?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突然变成了逼近眼前的现实,这令我觉得无法接受。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却始终得不到任何答案。不知不觉黎明的曙光已经透过纱帘投射进了屋内,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也就是说我彻底地失眠了……
“今天沁怎么了?一大早就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和往常一样,简单地打过照面后,灿和渐就在校门口和我分了手,两人并肩向着钢琴科的教学楼走去。
“好像是昨天晚上失眠了。”回答问题的渐看起来也是一脸的沉重。
“失眠?为什么?”灿问。
“我对她说了要她和我一起去德国。不过看了她的反应我真觉得我不该这么卤莽。”渐回答得有些沮丧。
“噢,说了啊。”灿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以她的迟钝个性来看,这种程度的事应该是完全没有考虑过吧。”
“所以才会考虑到失眠吧。”渐无奈地叹息道,“真不知道过于单纯到底算不算是她的优点……”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长长的走道来到了练琴房门外。
“应该算是优点吧。”灿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晨他们是今天回德国吗?”
“恩,下午四点的飞机,一起去给他们送行吗?”渐边说边侧身进了屋。
“算了,我就不去了,我讨厌离别。”伴随着灿略带伤感的话语练琴房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夜没有合眼,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但大脑却始终处于超负荷工作状态,陷入了思考的迷局。正是上课时间,虽然保持着标准的听课姿势,但老师的话也好黑板上的字也好全都被大脑自动屏蔽了,我完全处在神游状态之中。我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当然逃不过存的眼睛,他几次想和我搭话但我却一直眼神呆滞地望着黑板,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情急之下他灵机一动写了一张纸条丢到了我面前。
突然出现的纸条将我神游的思绪牵了回来,带着疑惑我打开了它,只见上面写着:“有什么心事吗?你看上去很累。”
短短的一行字足以看出存对我的关心,但此刻的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复他,于是我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将脑海中纠结的思绪作了一番整理。
很显然是否去留学对渐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决定,晨和其他人都希望渐能作出自己的选择因而选择了沉默,但是现在渐却提出要我和他一起去留学,这就等于将选择的决定权交到了我的手上。可这个提议对我来说太突然了,而我明白自己其实并不希望渐离开,如果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虽然应该能将渐留下,但对于有着令人艳羡的才华的渐来说,这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呢?相反的,若是违背自己的真心放渐离开,我又真的做得到吗?不论是去还是留,我都无法轻易地对渐作出回答。
理清了纷乱的思绪,我提笔在条上写道:“如果一位朋友要作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他来询问你的意见,但你又不希望自己的意见左右他的决定,这种时候,如果是存的话会怎么做呢?”
看了我递过去的字条后存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写下了几行字又将它递回给了我:“虽然不太清楚沁的情况,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应该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我的朋友,希望他能作出自己的决定,不要受别人的左右。”
简简单单的几行字一下子将我那纠结成一团的思绪解放了出来。没错,希望渐作出自己的决定,这才是我最初也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只要在背后支持渐的决定就可以了吗?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忘了自己的本意呢?思绪豁然开朗了,身体上的疲惫也仿佛随着郁结的情绪一起消失了。
“谢谢!存!”下课铃一响我就急忙向外跑去,我要去把我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渐。
正是下课时间,钢琴科一年级的教室里没有发现渐的身影,渐和灿使用的练琴房也是大门紧锁。就在我打算去图书馆找找看时,却从二楼的窗户里瞥见了正坐在楼下甬道旁长椅上的两人。在常青的松树下,沐浴着和煦的阳光,虽然坐在一起却专注于各自手中书本的两位少年美得像一幅画。黑头发的渐散发着东方人特有的儒雅沉稳气息,而一旁浅金色头发的灿则与生俱来地拥有高雅华贵的西方气质。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一幅画,让人忍不住在窗前停下脚步想多欣赏一会儿。
“沁,你在哪儿做什么呢?”放下了书本抬头仰望天空稍做休憩,灿发现了驻足窗边的我。
“看风景呢。”我笑着回答,跑下了楼。
“这里有什么风景可看的吗?”到了楼下,灿好奇地问。
“当然有啊,你所不知道的风景。”我望着本身就是风景的两人笑道。
“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有什么事吗?”渐合上了手中的书本,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恩。”在他的身边坐定后我说,“渐,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不过刚才我突然想清楚了,所以就马上跑来想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渐静静地望着我没有说话,一旁的灿也没有出声做聆听状。
“一起去德国的话对我来说太突然了,而且渐如果离开的话我也会很难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从一开始我和大家就希望渐能作出自己的决定,所以不管渐是怎么想的,只要按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好了。不管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话音落下,一阵沉默后,渐微微扬起了嘴角对我露出了温和的笑:“恩,我明白了。”
望着他含笑的眼睛,我感到自己的真心确确实实已经传递给了他。
“恩,那么我先回去了。”向两人道别后,安下心来的我感到无比轻松,仿佛连吹拂过裙角的寒风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她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来得成熟呢。”望着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的那个身影,灿感叹道。
“恩。”渐抬头看了看漫无边际的天空,然后突然“嚯”地站了起来,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快上课了,你要去哪?”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