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拉夫曼的邀请
班贝格交响乐团要进行演出的市立音乐厅建造于本世纪二十年代,它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洗礼,期间几经休整但仍保持了最初的原貌,是一幢充满了浓厚历史气息的建筑。仅仅是站在这幢宏大的建筑面前我们就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交响乐磅礴的气势和它会给人带来的巨大听觉震撼。
“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灿看了看手表问。
现在是下午五点,这个时间恐怕乐团的成员们还在吃晚饭吧,来观看彩排的话确实有些早了。
“可是晨明明让我们五点在这里等的啊。”我一面回答一面用眼神向身旁的渐询问。
“恩,他确实是这么说的。”渐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原来你们在这儿。”我们三个人正迷茫着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走吧,彩排二十分钟后开始,我先带你们到后台参观一下。”说着晨带着我们往音乐厅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走去。
“不是从那里进去吗?”我困惑地指了指大门。
“那里是给观众进出用的,演出没有开始前是从里面关上的,这边是给工作人员用的通道。”晨笑着解释。
“没想到后台也这么大啊。”一进后台我禁不住赞叹道。
“这里可以容纳一百个演员同时化妆和进行准备工作。”晨向我们作着解说,“现在乐团的成员们都出去吃饭了,你们可以随便参观一下。”
偌大的后台此时正整齐地放满了交响乐团在接下来的彩排中要用到的各种乐器,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长笛,竖笛,巴松,定音鼓,长号,小号,法国号……这俨然就是另一个由乐器组成的交响乐团,不知道在静谧无人的深夜里这些乐器会不会自己动起来演奏上一出交响乐呢。除了交响乐团使用的乐器之外,我们在后台的一角也看到了一台钢琴,一位穿着不起眼的灰色毛衣身材瘦小的外国大叔正在细心地擦拭着它。
“怎么样?这是台好琴吧?”不知这位大叔是什么时候发现了站在他身后欣赏钢琴的我们的,但他突然用流利的中文向我们搭话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
“恩,非常美的古典钢琴。”渐显然对这台难得一见的正统欧洲古典钢琴充满了兴趣。
“不只是外表美噢,它的音色也非常美。”有点蓬乱的深棕色头发,蓝灰色的眼睛,这位大叔的容貌也和他的灰色毛衣一样不怎么起眼。
“想弹弹看吗?”似乎看出了渐对这台钢琴的浓厚兴趣,大叔带着温和的笑容询问道。
“可以吗?”渐问。
“当然了,请吧。”说着大叔已经站到了一旁给渐让出了位置。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渐礼貌地向大叔点了点头,然后在了钢琴前坐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试弹了几个音符,清脆而通透的琴声就在宽敞的空间里回响了起来。
“真是一台好琴。”渐不禁赞叹道,一旁的我们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不如试着弹上一曲吧。”晨笑道。
“哥哥,你怎么突然……”原本只是打算试下音色的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已经很久没听你弹琴了,也不知道你的琴技到底有没有长进,不如你现在就弹一曲让我听听好了。”不等渐把话说完晨就抢先说道。
晨的话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拒绝,一旁的我们也都表示了赞同。
“好吧,弹什么曲子?”渐只好无奈地同意了他的提议。
“既然是要测试琴技的话,不如就弹《超级练习曲》中的《狩猎》吧。”不起眼的大叔突然说出了一个常人不敢轻易尝试的曲名,让我感到有些吃惊。
“恩,就弹这首吧,要看琴谱吗?”晨问。
“不用了,我记得谱子。”大叔挑选的《狩猎》并没有吓到渐,他的表情很淡定。
“没问题吗?真的要弹这首?”从小陪渐练琴的我虽然很清楚渐的才能和技巧,但在没有琴谱的情况下要演奏难度这么高的曲子我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恩。”渐很自信地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了演奏。
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技巧,恰倒好处的情感表现,正确而优雅的姿势,仅凭记忆就将一曲难度极高的《狩猎》分毫不差地演奏了出来。琴声已然终止,而我们还沉浸在《狩猎》带给我们的在山间一边追逐猎物一边欣赏优美风景的令人沉醉的气氛中。
“进步了不少呢。”晨没有想到在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渐的成长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很完美的《狩猎》。”灿毫不吝惜地评价道。
“Bravo!”外国大叔更是鼓着掌给出了最高评价。
这时班贝格交响乐团的成员们回来了,大家陆续走进了后台,开始了各自的准备工作。
“不要防碍到大家做准备,我们先去演出大厅吧。”晨说着领我们向着通往大厅的门走去。
这时附近的一位小提琴手正在试拉他的小提琴,一个细小的音差传到了渐的耳朵里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小提琴手本人却并没有察觉到。
“等一下。”渐说着径直向那位小提琴手走了过去,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停留在原地观望。
不知道渐对那位小提琴手说了些什么,对方立刻很认真地又试拉了一遍刚才的调子,然后把小提琴放到了膝盖上开始调整琴弦。
“怎么回事?你对他说了什么?”渐回来后我好奇地向他询问。
“我只是告诉他他的琴有细微的音差,可能是琴弦松了,调整一下会比较好。”渐笑着回答。
“是哪根弦?”晨问。
“二弦。”渐回答。
“可刚才他拉的是和弦吧,你是怎么听出来的?”灿问。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我对音差比较敏感,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有细微的音差我都能听出来。”
“这就是绝对音感。”跟着我们一起走向演出大厅的大叔说,“有些人天生就能准确地分辨音阶的高低,当然这也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实现。这对一个热爱音乐的人来说是一种无比幸运的天赋,孩子,这是上帝送给你的礼物。”
“呐,刚才那个大叔是乐团的成员吗?”在演出大厅的观众席上落座后,我好奇地向晨询问道。
“应该也算是成员吧。”晨回答得有点摸棱两可。
“难道是调音师?”那位大叔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不过他对音乐似乎懂得很多而且还知道渐的天赋是“绝对音感”,所以我猜想他八成是刚才那架钢琴的调音师吧。
“唔……”我的追问令晨感到有些棘手,他没有作答只是摸着脑袋糊弄了过去。
“没想到连调音师的中文都讲得这么流利。”渐感慨道。
“那个,只是他个人对中国文化比较感兴趣而已。”
“噢,原来是这样。”渐对这个回答并没有太多的疑虑。
“晨和那位大叔很熟吗?”我完全没有发现晨的额头开始冒汗,继续天真地发问。
“在一个乐团工作,多少总是了解一些的啦……”
“恩,说的也对。”
见我没有再问下去晨终于松了一口气。
两个迟钝的家伙加上一个演技很差的家伙,真让人看不下去。虽然早就看穿了一切,但灿觉得还是先不要拆穿的比较好,反正晨也只能瞒住他们一会儿了。看着晨拙劣而辛苦的演出连自己都觉得好累,趁彩排还没有开始不如先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了。
“我出去透透气,演出开始前回来。”这么想着灿简单地向众人交代了一句就起身走出了大厅。
深呼吸了一口十二月里寒冷而干燥的空气,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站在员工通道外的小巷里,灿背靠着墙抬头仰望着被建筑屋顶切割成了细条状的天空。黑得没有边际的夜空,有点灰蒙蒙的,城市浮华的灯光掩盖住了原本闪烁的星光,这样的夜空不禁令灿回想起了他成长的地方,那个时常被雾气所笼罩的繁华都市——伦敦。
不知是因为见到了童年时曾经寄住在祖父家中教自己弹琴的启蒙老师,还是因为见到了这样似曾相识的天空,灿的心情莫明阴郁了起来。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挑出一支衔在嘴里,然后又从裤袋里摸索出打火机将它点燃。
有点呛人的烟被深深吸入直达肺部,随即又从鼻腔里喷吐而出。和所有吸烟的人一样灿很明白烟草对身体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但人类偏偏就是这种迷恋于一时的快感而不惜将自己出卖给死神的愚蠢生物。灿望着手中的那只Dunhill打火机,被深褐色皮革包裹着的机身,金色的镶边,低调却又毫不掩饰它的奢华身份,就像那个家族一样,明知注定要衰落却依然可笑地拼命维持着表面的繁荣。
被人从身后叫出了本应不为人知的全名,灿却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抱歉,拉夫曼老师,我现在只是CharlesLee,中文名是李灿。”丢掉了手里的烟头,轻轻将它踩灭,就像丢弃了斯特林这个姓氏一样,灿转过身去向拉夫曼露出了掩藏着忧伤的微笑。
“Charles,你长大了。”回应灿的是拉夫曼和蔼的笑容。
“没想到您还能认出我。”灿笑道。
“你长得和年轻时的斯特林大人几乎一模一样。”望着灿那头耀眼的浅金色头发和他那双深邃的浅灰色眼睛,拉夫曼感慨道,“实在是太像了。”
“明明只是外孙却长得这么像,遗传基因有时还真是很讽刺。”灿不无自嘲地说。
“斯特林夫人还好吗?”拉夫曼问。
“罗杰去世后凯瑟琳就搬到苏格兰的庄园去住了,她身体一直很健康。”说起自己最亲近的外祖母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直没有机会再去拜访斯特林夫人,请代我向她问好吧。”对于在年轻时帮助过自己的斯特林一家拉夫曼始终是抱着感激之心的,但是对于斯特林家族的衰落和家庭内部的纷争拉夫曼却是有心无力。
“我应该不会再回英国了,恐怕也没有机会代您向她问好了。”灿的回答不禁令人感到辛酸。
“灿,怎么这么慢啊,彩排马上就要开始了。”从灿的身上我隐约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你抽烟了吗?”
“恩。”灿应身在我身旁坐下,没有再说什么。
不久彩排开始了,虽说是彩排但除了仅有坐在台下的四名观众之外和正式演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厚重的幕布一拉起,除了被庞大的乐团那种固有的气势所震撼外,在整个乐团的前方,指挥的身旁,占据着主角位置的那台钢琴和坐在钢琴前的那个人也着实让我们大吃一惊。毫无疑问那架钢琴就是刚才在后台时渐试弹的那架古典钢琴,而此时正坐在钢琴前身穿燕尾服头发也梳理得有模有样的外国男子也正是刚才那位不起眼的大叔。显然这位大叔就是著名的钢琴大师彼特由伊拉夫曼,并不是什么调音师。
“哥哥?”
“晨?”
终于意识到了我们被晨糊弄了的事实,我和渐一齐瞪圆了眼睛向他发难。
“呃,等下再向你们解释,先安静地看演出……”晨压低了声音说。
此时随着指挥棒的缓缓举起,观众席上的灯光也暗了下来,演出正式开始了,我们也只好暂时放过了晨,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舞台上。
拉赫马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满怀悲怆,令人深思,激人奋进的站在世界钢琴界顶端的作品。不论是变化多端的曲调还是整个曲子所蕴涵的深切情感都经由拉夫曼的演奏完美地演绎了出来。幕布卸下,灯光亮起,台下的我们却还深深地沉醉在刚才的演出之中。
“晨,觉得怎么样?今天的彩排。”拉夫曼从后台走了出来,向晨询问观看彩排后的意见。
“很完美的演出,相信正式公演时一定能取得成功。”晨说。
听了晨的评价拉夫曼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而对我们说道:“很抱歉刚才没有向各位作自我介绍,年轻的小姐和绅士们,我是彼特由伊拉夫曼,很荣幸你们今天能来观看我的演出。”
“刚才没能认出您实在是我们的失礼,能听到您演奏的是我们的荣幸。”渐彬彬有礼地回答。
“拉夫曼老师,还没向您介绍,这位是……”
晨正打算将我们一一介绍给拉夫曼,他却笑着摆了摆手说:“不用介绍了,我记得他们的名字,让我想想……”
看来晨一定在拉夫曼面前提起过我们了,他稍作回忆后说道:“这位是你的弟弟渐,你们的气质很相象。这位美丽的小姐一定就是你提到过的沁了。”
“完全正确,没想到您的记忆力这么好。”晨禁不住赞叹道。
“还有这位。”拉夫曼微笑着望向灿,“Charles,你们一定不知道Charles其实是我的第一位学生。”
话音一落我们顿时一片哗然,不过灿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脸平静地回答:“除了凯瑟琳之外,您也是我的第一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