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的高度还不到淹没人影的时候,玉米之间的叶子也没携手将田野织成一片绿的汪洋,所以,有些人影远远的很清楚。平常田野里静悄悄的,今天却因为浇水把大家聚在这里。大家忙着手中的活计,仍不忘拉着家常,开着玩笑,那些话语和笑声仿佛汩汩冒出的泉水,此起彼伏。
看起来,大家都很愉悦,望着甜甜地喝着甘凉清水的玉米,那感觉比自己喝了蜂蜜水还要香甜。在这勉强温饱的年代,粮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是,此时站在自己田边的张寿堂,胸口却被一股滔天的怒火灼烧着。
他看到,昨天充分浇透的玉米地里又漫了一层深深的浊水。他发现,昨天他浇完地之后,堵在玉米地和小沟渠之间的土埂被冲得千疮百孔,小沟渠里滚滚的浊水正在越过土埂上的缝隙持续向地里灌注着,倘若这样灌下去,这玉米就要毁了。
这是谁干得缺德事儿,是谁把我堵上的土埂挖开的!盛怒之下,张寿堂提起手中的铁锹向一旁砸去,仿佛砸向那个破坏他身家性命的那个人,只听“嗷”的一声吼叫,原来,他扔起的铁锹正砸中了在一旁蹲着的大狼狗身上。大狼狗不满地跑远了,不一会又跑了回来,围着张寿堂摇头摆尾地乞怜。
狗就是狗,纵然它可以欺负骗全村的小母狗,却依旧对主人忠心耿耿,它也明白,主人是它安身立命的根本。
也许是砸到狼狗后稍微激起的疼惜感觉,让张寿堂的怒气缓和了不少,他突然明白,生气没用,最要紧是抢救玉米地。
他来不及多想了,俯身抓起铁锹向前,三下两下堵上了所有的缝隙,并加高了土埂,拍得结结实实,彻底隔开了沟渠和玉米地之间的水流。这还不够,他双脚跨在口子的两端,用铁锹向外一锹一锹地扇水,以排出玉米地里多余的水分。坚持了几分钟之后,疲惫和烦躁提醒了他的愤怒,随着疲累的加剧,他的怒火重新燃烧起来。
“今天的水位虽然高出昨天不少,但并不至于冲毁土埂……”他边扇水边想,“一定是有人害了红眼病,暗中搞我的鬼!那么,搞鬼的人是谁呢?”
他边扇水,边抬着头望向四周,不远处的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活计,或互相开着玩笑,笑声和水流一样清亮高远,谁也没有向他的方向看。他觉得每个人都像凶手,但每个人又都不像。他观察着周围,痛苦地思索着。
“啊!”他突然灵光乍现一般,停住了扇水,脱口而出道,“明白了,一定是吴长龄!”
他想到了昨天浇完水后,遇到了风风火火向田里赶去的吴长龄,同时,在他回头时,正看到了吴长龄在他家的玉米地前绊了一跤,肩上的铁锹脱手,插在了他家田埂的那个位置!
“对!”张寿堂想到,“一定是他,这个贱人!不然,他为什么早不绊倒,晚不绊倒,偏偏到我家地头的时候绊倒了呢?绊倒之后偏偏铁锹出手,插在了田埂旁……妈的,他一定是故意的,这个狗日的!”
张寿堂越想越是他,越想越生气,恨不能马上一铁锹拍在吴长龄的头上,以消他心头之恨!但眼下形势极不允许,倘若不赶快把多余的水从田里排出来,等中午后太阳升温,会把水分几乎煮沸,玉米一定会被烫死的。这种复仇的悲愤使他双眼喷火,不由得力气加剧,“唰唰唰唰……”更快地扇起水来。
接近晌午了,水终于扇完了,他抡起铁锹扛在肩上,猛力朝大狼狗挥一下手,“走!”向家里飞奔而去。
到家之后,铁锹也不放,站在院子里朝屋子喊去:“金亮、金明,你们俩出来,跟我走!”连喊两声之后,张金亮和张金明从屋子里蹿了出来。
“干啥?爹。”
“少废话,快跟我走,我们去砸死那个狗日的!”张寿堂风风火火,扛着铁锹带着俩儿子向外走去。大狼狗也在后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跟随着。
“你们这是去哪里啊?”张寿堂老婆在后面喊着,但谁也不理她,假装没听见,拐出院门远去了,身后的老婆深深叹了一口气。
“爹,到底找谁啊?他咋了?”张金亮边走边问。
“去找吴长龄,”张寿堂说,“今天非砸死那个狗日的。”
“为什么去找他!他干啥了?”听到“吴长龄”三个字,张金亮吃了一惊,瞬间他想到了吴小文。
“干啥了!”张寿堂怒道,“昨天看见他没?他一铁锹把咱们浇好地的田埂给铲开了,今天我去看,水又灌了一田,把玉米都涝死了!”
“到底是不是他干的,”一想到吴小文,张金亮有些着急,“别找错了人,那就不好了。”
“一定是他!”张寿堂狠狠地说。转眼到了吴长龄门口。张寿堂连停也没停,上前“咣”一脚把大门踢开,闯了进去,在院子里站定,一手扶锹,一手叉腰,大吼道:“吴长龄,你出来!”
吴长龄一家正在屋子里看电视,吴长龄老婆正在做饭,听到门的巨响都吃了一惊,没等反应过来呢,就听到了张寿堂的吼声。吴小文抬头看看他爹,吴长龄看看吴小文,大家不明所以。
“我出去看看!”吴长龄说着,拉开屋门走了出去,立刻被眼前的阵势吓住了。只见爷仨儿杵在院子中间,气势汹汹,仿佛凶神恶煞一般,张寿堂旁边还杵着一把明晃晃的铁锹,那只巨大的狼狗蹲在后面,吐着血红的长舌头。
“你……们……?”吴长龄有点结巴,纵然自己无愧于心,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儿,但也被吓傻了,“你们这是干啥?”
“干啥!”张寿堂怒道,“你干得好事儿!谁让你把我家的田埂挖开了?”
“什么?田埂?我什么时候挖开你家田埂了?”
“哼,还想抵赖!记不记得昨天你去过我家地头了?”张寿堂狠狠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