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闲着没事儿,在我家院子里模仿大人那样拓坯。我提着大铁锹,在榆树前投下的阴影里划了一个圈,接着把圈里的土壤都就着铁锹翻过来,再铲碎它们,找了两只被砸破瓶口的酒瓶儿从西湾里灌水来倒入松软的土里和泥。
一趟又一趟后,眼看差不多了,我们把瓶子立在圈子旁边,脱鞋后踏入泥水中搅拌那些泥。树的阴影里投下一片清凉,那些泥水挤入脚趾隙间的感觉也让人舒爽惬意,令人乐此不疲。踩着踩着,我们玩起打架的游戏来,你推我一掌,我攘你一肘,试图把对方推出圈子外面。我们的说笑声吸引了外面胡同里的张洪广。
因为是彼此熟悉的邻居,并不见外,他推开我家破旧的栅栏门挤了进来。他比我们大几岁,身体生得高大粗壮,自然不能加入我们的摔跤队伍,于是站在圈外,把自己当成一个教练,指挥我如何行动,才能把我哥甩出圈外。
我觉得他对此完全外行,尽管他表现得无比热情。但热情并不能代替实战,所以,我屡次被我哥差点推倒在泥水里。我沮丧了。因为在之前,我哥通常都不是我的对手,他是我的手下败将,常常被我打哭,并跑到二爷那里去告状,让二爷帮他报仇。
但是现在不同了,自从我们在尚为民老师的水缸里加入童子尿后,哥哥仿佛一夜之间能力暴涨,占了上风,轻易就能将我击败,这令我大惑不解。据后来他给出的解释是:他从小是吃奶粉长大的,所以孱弱无力,而我是吃母乳长大的,所以强壮有力。后来身体之所以能够转变,是因为我长久以有限的母乳为食,与我强烈要求营养的身体增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所以我的成长滞后了。
而他,则因为食量大增,促进了身体的全面成长。对此解释我不置可否,但已是他的手下败将既成事实。
最后,我鼓足力气向我哥哥冲去,试图将他狠狠推出圈外,并甘愿冒着自己也摔出去的风险。谁知,在屡战屡败之后,我哥早看透了我想同归于尽的意图,他顺势一闪身,并在我背后猛然用力,我的身体失去平衡,从圈子里狠狠甩了出去,我在半空中翻转了一下,力图以身体的正面着地,但就在我的左腿即将接触地面时,我的小腿骨却猛然撞到了一个东西,“砰”的一声,一阵巨痛随之传来。
我以为我的小腿已经断掉了。
当我躺坐在地上,向那截小腿望去时,小腿并没断掉,我松了一口气,但看到迎面骨的正中部位,肌肉外翻着,鲜血迸流。此时,哥哥的目光落在我们摆放在圈外的那只破了瓶口的空酒瓶儿上。
原来,说来不幸,我的小腿即将落地前,迎面骨狠狠地砸向了那只破瓶口上,锋利的玻璃碴子刺破了我的皮肤,甚至伤及了我的骨骼。我咬牙坚持着,小腿因为疼痛而突突颤抖着。
“完了!”我哥说。此时,张洪广见势不妙,瞅了个空当悄然溜了。
“疼不疼?”我哥问。
“疼,”我说,“简直要疼死了。小腿没断,算是保住了,你帮我检查一下,看有没有玻璃碴子落在里面。”
“要不,咱们上诊所吧,让吴长龄帮着处理一下。”
“不,我不去!还不够丢人的,你帮我看一下就行了。”
哥哥无奈之下,一手按住我的腿,一手伸出手指在我的伤口处抚摸着,当他的手指到达伤口中部时,我疼得再次惨叫起来。
“有碎玻璃,”我哥说,“我摸到了。”说完他找了两根细细的树枝当筷子,细心地从我的伤口里夹出了那块异物。“没有了。”他再摸了摸,对我说道。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回到屋子里,爬上大炕上躺着。
“你睡一觉吧,”哥哥说,“我也要回家了。”说完,他走了。
我独自躺在大炕上,家里空无一人,父亲和母亲不知到哪里去了,全世界的声音只剩下我的血液流淌到伤口时因为受到阻碍而激起的回响。我感到自己仿佛被人偷走了很多东西似的,很伤心,躺在那里滴了几颗眼泪之后,竟然睡去了。在梦里,我看到吴长龄手执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子伸向我的小腿,声言要锯掉它,看到这里,我蓦然感到疼痛,醒转了过来。周围仍然空无一人,天空似乎要暗下来了,一团团阴云向我压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想。
伤并不是太深,第二天我就活蹦乱跳了。因为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我哥提议去二姑家去玩儿,我欣然答应了。在临行前,奶奶从抽屉里摸出一瓶罐头和一袋饼干嘱咐我们带给二姑。于是我们提着东西深一脚浅一脚穿过田间小路和荒野,来到两公里之外的二姑家。
二姑对我们很好,中午留我们吃饭,两个小表妹对我们热情有加,拉着扯着不让我们走,直到傍晚了,我们才离开二姑家。离开前,我们想要把礼物留下,但二姑不允,坚决再让我们带回去,说饼干还给奶奶,罐头我们留着自己吃,我们求之不得,又提着礼物屁颠屁颠回来了。
走到半途中,我和哥哥馋虫攻心,哥哥提议先把饼干吃掉,于是我们找了一个平坦地儿,坐在那里撕开饼干袋,取出饼干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一吃便再也收不住了,根本抵制不了饼干香味的诱惑,打破了要给奶奶留两块儿的誓言,很快把一袋饼干全吃完了。
吃完饼干之后,哥哥瞅着面前的罐头说:“要不,我们也吃掉它?”
“可是,没有工具,要怎么打开它呢?”我流着口水说。
哥哥在野地里转着,很快找到了一块破砖头,“我们砸开它!”哥哥说。他想敲开一个小口,但事与愿违,没想到用力过猛,一下子敲了一个大洞,甘甜的糖水顺着大洞向外流淌着,令人疼惜。
“快端起来喝。”哥哥指挥道,没等我动手,他已经抢先抱起罐头瓶,凑到嘴边,接那流出来的糖水。喝了一会儿,看到我渴望的眼神后,向我递了过来。我接过瓶子,在那道裂口上小心地吮吸着,以防被割舌头,吸了几口后,嘴巴里多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我用舌头试探了一下,原来是块儿碎玻璃。
“妈的,”我骂道,“一块儿玻璃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