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老师的前脚刚刚踏出教室门外,我们即刻如出笼的小动物,吵闹声点燃了整座教室。在跟别人笑闹的间隙,我朝王云萍看去,发现她没有嬉闹,而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用那把金属尺子在纸上认真地描线。大概她刚刚得到金属尺子,热情的余温未散,依然爱不释手。
在喧嚣吵闹的教室里,她如一朵温婉的白莲,独自在那孤芳盛开,尤其惹人怜爱。看到这些,我的胸口漾起微澜。
这时候,窦峰跑过来惹我,我追着他边打边闹,不知不觉转到了王云萍的身边。窦峰被我迫的退无可退时,突然从背后抄起一把木尺,拉好架式对着我,阻止了我的进攻,眼神却依旧向我挑逗着。无奈之下,我看看左右,将王云萍手中的那把金属尺看在眼里,于是不顾一切,从她手中猛然抢过那把紧贴在纸上的金属尺子,握成刀状向窦峰进攻。
窦峰见势不好,仓皇逃蹿,我持“尺”紧追不舍。我似乎听到王云萍在我背后尖叫着。我在教室里追逐了窦峰两圈,其中有一次王云萍伸出双臂拦住了我,意欲讨回她那把金贵的“尺子”。但我正陷在互相追逐的兴奋里,哪管得了那么多,于是以肩膀的力量撞向她的胸口,把她撞开继续追逐窦峰。
窦峰跑得很快,我始终没有追上,最后感到气恼,于是站定举起那把“尺子”,尖端朝下,狠狠地将之杵在课桌上。“砰”的一声响过后,教室里静了下来。我拿起“尺子”一看,发现它的尖角被硬生生折断了。那只整齐优雅的梯形变成了一只不规则的五边形。我傻眼了。但我并没觉得有什么。
“哇……”
王云萍伏在课桌上伤心地大哭起来,就连上课的铃声,和老师进入教室后班长带头的起立声都没有“干扰”到她的哭泣,她依旧趴在那里大哭着。说真的,那把被我撞断的“尺子”,并没被我放在心上,因为我有太多这个了。
对王云萍而言,我无法称量它在她心目中的重量,所以我认为,越是漂亮的女生就越是小家子气。在她哭泣时,我把那把断尺交还到她的课桌上。
老师走过来了,安慰了王云萍好长时间之后,王云萍才抬起头来,哭得脸庞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你怎么了?”老师问。
“张小强把我的尺子弄断了!”她哭着说,眼睛红肿得仿佛两枚小型西红柿,伸出手指指了指那枚断尺。
“张小强,是你干的?”老师举起那把断尺望向我,“你站起来回答我。”
“是的。”我说。
“瞧!”老师把那把“尺子”举上半空,“它是一个多么好的梯形,多么好的一把尺子,却让你给弄断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手足无措,既没料到事情会弄到这种地步,也不能理解王云萍为何会对这把“尺子”产生这么强烈的感情。另外,我还没有发展到会安慰人的地步,也由于慌乱,把家里有那么多金属片的事实给忘掉了。
“这样吧,”老师说,“张小强,我看到你也有那样的‘尺子’,不如你把它赔偿给王云萍吧。”
“可以。”我说,并庆幸老师提醒了我。
“你觉得怎么样?”老师又把头转向王云萍。
“我不要他的,”王云萍说,“我的是新的,他的都已经磨得不亮了。”
“她可真矫情!”我心里说。
“你家里还有吗?”老师再次问我,“家里还有的话,你赔给她一个新的。”
“有!”我斩钉截铁地说,语气里充满了自豪。这时,我似乎发现,张洪海向我望了一眼。
第二天早上,我从我那堆金属片里捡出四五张紧贴在一起的梯形,沉甸甸地抱在怀里,向学校里走去。影影绰绰的,心底里漾着王云萍在收到超出原价的赔偿后脸上闪现的惊喜,这个想法让我美滋滋的。
当我到教室时,王云萍早已经安静地坐在她的座位上,低头沉思着,她那俏美的样子刹那间再次让我乱了分寸。本来,我早在路上想好了,当见到她的时候,恭恭敬敬地、绅士般地弯腰将泛着亮光的金属片轻轻地递到她的手中,然后望着她闪烁的眼睛再说声“对不起”。但当看到她时,我乱了,所有的安排瞬间化为无形。
我站在她的面前,看到她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脚尖,于是机械地说了一声:“唉!还你的金属片!”然后将手中的金属片向她抛了过去。就在她从沉思中抬头刚刚看到我时,我手中的金属片已经重重地落在她的怀里。我清楚地看到,她重重地哆嗦了一下,然后脸上的委屈一下子击碎了惊讶,再次趴在桌子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有几名女生走过来,轻轻拍打她的背,安慰着她。我木然地转过去,坐在自己的课桌上。望着她伤心哭泣的样子,恨不能拿刀剁下自己的双手来。但已于事无补。
还好,因为有同学的安慰和得到多个金属片的补偿,让她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停止了哭泣。当老师跨进教室门时,她刚刚擦净了眼泪,并坐直了身体。
那堂课,老师在讲台上卖力地讲解着,但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我在庆幸她的友谊并没强大到让她的女同学为她出头,要将我群起而攻之的能力。也在庆幸年纪轻轻的她,尚未跟某一个强悍的男生发展成恋爱关系,否则,那名强悍的男生极有可能打破我的鼻子。
我反思我的行为,充满了残酷暴虐,从种种的表现看,倒像是个死不悔改的调皮蛋。但我知道,我是善良而懦弱的,懦弱到不会表达自己的善意和温情,并对我因为冲动而所做的一切充满悔恨。
倘若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抢起她的尺子。
可是,为什么我偏偏抓起了她的尺子呢?我在心底里问自己。我承认,在我抓起她尺子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那如三月里吹拂在春风中青葱般的手指,情不自禁之下,我欲伸手抓向那只手,但在触手可及的电光火时中,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不对的,于是瞬间改变方向,将手指抓向了她那把倒霉的“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