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的正阳街上,几辆挂着“苏字”的辎车排成了一列往城东正阳门而去,正是长宁侯府大小姐苏溪往温县祖宅而去.正走到一半,当中的几辆马车停到了一家饭庄门前,从车上走下几人,进到了一处苍蝇馆子里面,一行几人直接进了中院,占了三张桌子,正是要去温县的苏溪、阳烈、阳点与阳焦和前来送行的苏政、许夫人与苏汉,在旁还有阿九伺候。
经过几日的收拾后,苏溪终于收拾妥当准备往温县去了,除了阳家本事的奴仆外,苏溪只带了阿九一个丫鬟并几个护卫,齐小艾则被留在了长宁侯府,毕竟不论温县还是琅琊都有大批的下人在,苏溪此行的仆从亦精不亦多。而苏政也告知了皇帝,苏溪被过继给了他死去的二弟苏致,一年之内不能结亲,对于苏政的这个态度魏知也无可奈何,他虽是皇帝,但也不能强令孝女嫁人。而阿九凭白无故的多出一个女儿来,倒也可喜可贺。
在下了马车见到一处小馆子时,苏溪便抬手掩鼻。这个小店门前挂着一个”彭记卤煮“的旗招,一口大锅吨吨吨的煮着卤味,沿街几张桌子都满是油渍。虽然苏溪大大咧咧,可也是候府小姐,从小到大哪里来过这种腌臜地方,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选的这里。与苏溪一般的还有阳点,两位大小姐都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在那油腻腻的桌子与粗俗的食客边穿过,跟着苏政进了内里。四位女眷中只有许夫人在丈夫身边对这铺子充眼不见,而阿九一个小丫鬟不会在意这个。
“阿九,父亲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地方?”苏溪见着这铺子问阿九道,堂堂一个骠骑将军、长宁侯为女儿送行到一个卤肉店,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
“这个奴婢也不知。”阿九如此答道,但她却是知道为何苏政会选在这里。这彭记卤肉看起来不起眼却是黑衣的一个暗桩,前世苏致也常来此处。苏政自是知道。他今日送女儿出洛阳来黑衣暗桩处吃饭,想必就是要给黑衣与唐王一个信号,他们苏家绝对不会和李家串通,黑衣也不要找他外出女儿的麻烦。
“都坐吧。”苏政进到内院,指着面前的三张桌子对众人道,此处狭小,也不拘什么尊卑,苏政先随意的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对众人说道,“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那边苏政、许夫人与阳烈、苏汉一桌先坐了,阿九先替苏溪与阳点擦了擦条凳,又取出两块帕子给她们铺上,两位小姐方才坐了,并着阳焦一桌。苏溪与阳点只推脱说不饿,什么也没点,阳焦倒不客气,这样的小馆子他也没来过,想着名酒藏深,舅父选的地方总不会差,只让把另一桌点的原样来一份过来,倒是个会吃的。
不一会清茶与一盘盘的卤肉、卷饼并蘸酱被端了上来,苏政也不说话,先卷了一个递给许夫人,待夫人接过又自顾自的给自己卷了一个三两口吃下,苏汉、阳烈与阳点也学着吃了,没想到这铺子不大卤肉确实出奇的香。只一会小胖子阳焦就把自己面前的那盘风卷残云给吃没了,又问苏溪与阳点两位姐姐吃不吃,那姊妹两人连连摇头,阳焦也不客气,端到自己面前大快朵颐起来。
“娇娇,可知我为何来这?”苏政吃完自己的那盘,见苏溪只喝茶不吃饼,问苏溪道。
“女儿不知。”就要离开洛阳了,对于即将远离父母苏溪有些伤感,从小到大她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
“这里是你二叔生前最喜欢来的地方。”苏政喝了一杯解腻的茶,淡然说道。他知道为何自己二弟喜欢来这里,在前太子魏俦还掌管黑衣时,苏致是黑衣中的一员,而且职位颇高,苏政也知这个小店的底细。
“去到温县后,先去祭祖拜见族中长辈,这些我都已经给你说过了,你三叔脾气拗,你不要和他拗,只让你表哥出面就好。”苏政低头慢慢说着,仿佛老了许多的样子,“祭祖改谱后,你就是你二叔的女儿了,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从法理上讲,你已不是我的女儿,祸不及你……”原来苏政把苏溪过继给死去的二弟还留了这个心思,但如果苏政出事只怕苏家都会被灭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父亲!”苏政说着,苏溪已经忍受不住,扑过去抱着苏政哭,惹得阳点也哭了起来,许夫人只得在旁劝解。待了好一会,苏溪才止住眼泪,一行人气氛沉闷的出了内院,回到马车上。却不料他们这边刚刚出了彭记卤肉,迎面走来两位年轻公子,见到苏政遥遥作揖见礼,其中一人正是王宣,另外一人阿九见了,心中澎湃不已,看那面相就知道是谁人之子。定然是先太子之子——秣陵县公魏晖。
“何其巧也。”王宣远远见了苏政,快步上前说道,“听闻将军这几日要送小姐回温县,正想着要不要送一下,没曾想今日到遇到了。”
“县公、舍人。”苏政对着二人回礼,他可不信今日是碰巧遇见他们,想着这彭记卤肉店是黑衣的产业,那自己的行踪就应该是黑衣告知的魏晖与王宣,看来唐王魏渊还是心向魏晖,要不然现在来的就不应该是他们了。
“小子见过苏将军。”王宣与苏政见过礼后魏晖上前,前两日他去皇宫上表拜谢获封时曾与苏政见过一面,但是没怎么说过话,今日特意来此,自然也是要和苏政打好关系并让外人看见。自魏晖重新入籍之后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计划,他知道皇帝的目的是什么,封自己为县公就是要魏晖要么当上皇帝,要么死!皇帝的养蛊之心,众人皆知。
“今日出来的匆忙,还要送小女出城,在此与县公别过了。”苏政看着魏晖,辞别而去。此人相貌堂堂,打小在太庙里长大除了皇室的傲人贵气外还养出了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与之相交如沐春风,让人生出亲近之感,如果其中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苏政倒是想为女儿觅此佳婿。
“将军是要出正阳门吧,正巧我与县公也要去东门处办点事情,不如一路同行可好。小子仰慕将军已久,一直无缘相谈,今日便叨扰了。”王宣见苏政欲遁走,连忙贴了上来,也不管苏政同意不同意,就和魏晖一起与苏政并辔而行,倒是有说有笑。
阿九在后面马车上探出头来看魏晖,只觉得颦笑之间像极了先太子魏俦,不禁又忆起往日与魏俦的种种。想着自他夺舍重生变成女子以来,倒是越来越容易伤春悲秋了。
“阿九,你在看什么呢?”苏溪见阿九不停探头出去,拉她进来问道。
“我在看未来的姑爷呢。”魏晖向苏溪提亲,说魏晖是姑爷备选也没有错。
“呸!”苏溪啐了阿九一声,说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们这次去了温县,改了族谱就要守孝了,谈婚论嫁的事情你可不能再胡说了。”这几日府中变动,苏政夫妇二人与苏溪谈了好的,让苏溪在几日之间就仿佛长大沉稳了许多,此时居然要约束阿九让她别乱说话。阿九看着苏溪稳重,心中喜悦,同时又想到,苏溪去温县要过继给苏致,也就是变成阿九的女儿,而魏晖这个姑爷倒也不错。
马车在外面,魏晖赖在苏政身边谈天说地,其才学谈吐行止也都让苏政叹服。想着当年宽仁艳才的太子魏俦后继有人,但可惜如今多事之秋,自己不能与魏晖走的太近。而另一边,王宣纵马来到了阳烈身边,与阳烈、苏汉一起骑着马问这些温县与琅琊的风物,其实王宣目的明确,为魏晖招揽阳烈,就算不能让其投效,至少也得让其对县公心生好感。
“舍人何时与秣陵县公如此亲近了?”当日王宣替魏晖前来求亲也许有皇帝的旨意在,而今日又与魏晖一起“凑巧”过来那就不是凑巧了,而且据四方斋来报,这为朝堂上的后起之秀舍人王宣与魏晖走的极为亲近。
“啊,在下曾经在东宫任职。秣陵县公自小时候就与我相识。”对此王宣倒不避讳什么,“先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帮衬一下县公也是应有之义。”
对于王宣的故事阳烈已经打探清楚了,王宣今年三十又三,任中书舍人,赐宫中行走,中书舍人位不算高但权重,大魏朝中得了三省舍人的只要不出什么事要么在内入了中枢,要么在外不是州刺史也是大城主官,在王宣这个年纪能担任此职不能不说这王宣确实实力出众。
而更令阳烈赞叹的是,王宣在十三年前曾任前太子魏俦的东宫属官,而太子谋逆一案之后,东宫故旧大多被一网打尽,王宣以太子旧臣的身份当了中书舍人,可以想见他背后的靠山有多硬。而对于王宣,阿九也想了起来,曾经在东宫见过他,只是当时的苏致是东宫大将,而年不到二十的王宣不过是个小小的属官,苏致与他也没有什么交集。
那边阳烈有王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阳烈只是应付,王宣却是意为招揽。他知道对于阳烈这种豪族世家的嫡系子弟而言,一般的争荣夸耀打动不了他,毕竟其祖辈辉煌如此,只有远超祖辈的功业才能让他们心动。
“冒昧一言,昔年阳家商队北决大漠,西至葱岭,我少年时在长安也总能见到阳家贩来的西域珍奇,近年来公子家似乎不西出潼关半步,好多新奇的好东西再也见不着了,不知为何?”王宣说着,自苏家与顾家一衰一倒之后,西北就被李家把持,别说西域,他们阳家其实连关中都站不住脚了。而王宣有此问,无非是想激起阳烈的争胜之心,暗语便是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雍州李氏。
“啊,西北风沙大,路不好走,父亲也年老了,便不去了,而且虽然西域广袤,可细论起来其富庶还不如徐扬十一,我们阳家起家便是淮泗之地,西北商路,不走也罢。”阳烈如何听不出王宣话里有话。说实话,打自己心里,阳烈是极其欣赏王宣与他的主子魏晖的,何况他们家又与太子一系渊源颇深。只不过如今整个大魏各方势力混沌在一起,像个混色的染缸一般局势不明,在没有谁出来挑破分裂大魏之前,不容许阳家站队。
“哦,阳公子人中龙凤,难道不想百尺竿头吗?”王宣一向自诩看人极准,阳烈不是池中物,而且少年人,哪能没点血性!
“舍人说笑了,我阳家虽然是商贾,但先祖是出家人,也一直是以道家立门户,金玉满堂,莫之能守的道理我还是懂得,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阳家到我这一辈已经四代了,阳烈中人之资,只求阳家不败在我手里,不奢望更进一步。”阳烈答道,居然是油盐不进。
“听闻先祖是道人出身,我还不信,没想到果真如此。”王宣哈哈笑着,“在下闲时也喜参禅悟道,只喜‘物极必反,绝处逢生’四字,公子虽然大富,可还没有大贵啊。”王宣说罢,催马向前,与魏晖一处。
阳烈留在原地,思忖着王宣的意思。一旁的苏汉听两人云山雾绕的说了一通,有些纳闷。而后面马车内的阳焦已经听出来王宣的话外之音。对着阿九与苏溪说道:“这位王舍人倒是个妙人,先是出的好计策,秣陵县公求亲不成但是却与骠骑将军长宁侯一起送表姐出城,明面上就是秣陵县公已然与苏家交情非浅,看不出的愚笨人怕是也会信了。
“而且他还慧眼识珠的认准了我哥哥会对他们有大助益,想让哥哥与他一道做秣陵县公的从龙之臣,想我阳家在怎么巨富也比不上紫宸殿上的一袭紫袍啊,那时候才真是大富又大贵呢。”
“你这小孩子想的到多。”阳点见弟弟阳焦小大人似的说话,问道,“大哥为什么要帮秣陵县公而不去帮这齐王、宋王、楚王,另外三个哪个不比一个县公强,哪个不能给一副紫袍!”
“只因这王舍人知道,齐王身边容不下哥哥,宋王有殷无闻帮衬,不差哥哥这个金主加谋臣,而楚王又是促狭之人,哥哥看不上的,哥哥要是想投效一个加入这立储之争中来,只有嫡亲的皇孙才是奇货可居。”阳焦说罢,又朝着苏溪呵呵一笑,“何况这秣陵县公想要娶姐姐,当个国舅爷也是不错的,哈哈……哎呦……”
阳焦还没说完,苏溪早已飞红了脸拧了阳焦一把。在经过几日的思考后,苏溪已不想前几日他们突然上门提亲时那样对魏晖心中厌恶,只要不是李文匡苏溪都能嫁,而今日见到魏晖,明若朗月、人物风流与殷培相较也不差什么,何况那皇室的气度比起殷培来似乎还胜上一筹。想着殷培是今生无缘了,这魏晖也不错,小姑娘家的又独自瞎想起来,被阳焦一逗霎时恼了,又成了将门虎女的样子。
而这边车里苏溪正与阳焦拌嘴,车却突然停了,原来已经近了城门。只听队伍前面一阵道别之声,苏溪所在的马车之外传进来一阵声音,“苏小姐,魏某在此别过,预祝苏小姐一路顺风,若有缘再见魏某定然再来拜见。”原来是魏晖在外面与苏溪作别。苏溪听到魏晖在外如是说,声音刚毅却又轻柔,又想到那张剑眉星目的脸,不知是羞是恼并不回话,还是阿九探出了马车向魏晖道谢,近看之下果然有魏俦当年的风仪,似乎好胜上一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