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致坐在梳妆台前,百无聊赖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正在熟悉自己现在的面容与身体。经过了对小艾的询问,他大致知道了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今年是建和十二年,距离自己死去已经过去了十三年。而自己这具身体原名叫做阿九,是长宁侯府上小姐苏溪的贴身一等丫鬟,而小姐苏溪就是大哥苏政的独女,苏致记得,在自己自尽之时,大嫂许氏正怀有身孕,应该就是现在的苏溪了。
而就在今早,因苏溪要用井水喝茶而没有嬷嬷在侧伺候,小丫头阿九自告奋勇的前往井边打水,不料由于身轻年幼失足掉落井中,被慌忙捞上来之后一条命已去了一半。
而苏致猜测,阿九那条命已经魂葬井中,不知什么缘由,已经死去十三年的苏致夺舍在阿九的体内。苏致不知这是老天眷顾让他重生,还是故意玩笑使他夺舍到一个女子的体内。但两世为人的苏致总归得乐天知命,女子便女子了,就当重新活过一次。
在被齐小艾强按到床上后,府中的大夫又过来看了阿九一次,把了半响脉说了一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话,开了两幅补气安神的药嘱咐齐小艾按时喂给阿九便走了。而齐小艾也没客气,把那几位私自离开至使阿九落井的粗使嬷嬷喊过来,让她们去抓药熬药,语气中满是不逊。
而那几位嬷嬷自知理亏,满脸堆笑的殷勤伺候着,抓药煎药一点也不敢耽误,还给阿九小艾买了好些精巧点心,就怕小艾与阿九在小姐那说坏话,被老爷骂一顿罚月银也就罢了,若是被责打出府,那生计可就断了。
使过不使功,齐小艾劝阿九饶了她们。对此阿九自无不可,虽不能明说,但打心底苏致还得感谢那几位不顾主子的嬷嬷,要不是她们间接害死了阿九,苏致也不能得活。
“阿九,小姐说了,这几日你就好好歇歇,含香苑里不用你去伺候。”齐小艾比阿九大上两岁,今年十四,也是苏溪身边的大丫鬟,平时对待阿九也是无微不至的照护,这次阿九落井小艾自责不已,要是那时自己在苏溪身边哪能轮到几个嬷嬷放肆,欺负到小姐和阿九身上。
“嗯。”阿九怕多说多错,也不敢多说,只是推脱自己脑袋有些晕,有些事情记不清了,让齐小艾给她说说事情,有意无意的引导着,也把苏致想听的事情摸了个大概。只知道当今天子膝下有齐王、楚王、宋王三个皇子,而且前皇后顾皇后也因儿子谋反吞金于后宫,自十三年前太子魏俦造反被赐自尽后未再立太子,也未立皇后。至于苏致自尽后的朝堂之事,齐小艾一个闺阁丫鬟也不会知晓太多。
而由于苏政受到了苏致当年党从前太子谋逆一案的牵连,苏政只是留有长宁侯的爵位,职务则是一个有名无权的右光禄卿兼没有兵权的左将军一职。看似荣宠显赫,但原有的军权已被被分而化之,远在蓟城的骁骑军也不再归苏家统领。至于苏致的三弟苏攸至今尚未出仕,据说终日浑浑噩噩,喝的烂醉,倒混了个诗酒无双的混号。曾经煊赫一时的抚军大将军苏家如今也只能收起翅膀保全家族。
“小艾姐,你去小姐那边伺候吧,我这边没什么事了。”阿九想到自己前世死后苏家的潦倒便心生愧疚。
“那你好好呆着,要是闷了就出去转转,不要走远。”齐小艾不能一直呆在阿九这边,吩咐了一个被二小姐苏溪派过来的黄毛小丫头,又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阿九则借故支开那个小丫头,自己收拾了一下便往后院走去,她想去看一下那口井,毕竟是自己重生的地方,说不定有什么能够解释自己为何穿越十三年而来的物件。
洛阳长宁侯府可是苏致自小长大的地方,虽然过去了十三年,可院落结构都没有改变,阿九轻车熟路的就摸进后院,来到井边。因阿九落井已被管家在井口处多封了一副铁栅栏,仅留有一个小口供水桶进出,阿九看了一会也没有发现什么奇异处,但睹物思旧,熟悉的景象与人一幕幕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知不觉竟然走出了后院来到了后门处的马厩与小校场处。
因苏家自苏致爷爷一辈便是军中将帅,爵为长宁侯,苏致的两个叔父苏宏达、苏宏远皆战死沙场,只余苏致父亲苏宏义为当今天子征战南北戎马倥偬为抚军大将军,最终因在战场上惹得旧疾复发,病逝家中。
是以与其他簪缨世家不同,苏家以诗礼传家的同时亦教习子弟兵马军法,前世苏致便有一身好功夫,与大将军顾化的长子顾晚舟皆为军中骁将,并称一时瑜亮。只可惜当年苏致为太子一党不得好死,而顾晚舟虽然其姑母为太子母后,但顾家一贯洁身自好不沾染政事,顾晚舟与太子则若即若离,应该不会被牵连,也不知道他今日如何了,只怕凭借顾晚舟的能力已经晋身为将军,统领一方了吧。
来到校场的阿九一时失神,竟然自顾自的走进校场之中,冷不丁的发现校场的一处偏僻角落竟有一人在练习武艺,看那身法竟是苏家家传的折梅手。阿九好奇便靠近了几步,隐在一处兵器架后,偷瞄着那人。
只见校场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爷,一身短打戎装正在练着一套苏家祖传的拳法,小小年纪长的极其敦实,一套入门的拳法倒也打的虎虎生风。阿九看了,你孩子眉眼之间与自己的大嫂,苏政妻子许氏极其相像,都是一副细长的丹凤。而苏政长子苏河、次子苏汉都是在自己自尽之前所生,看年龄猜测,这一位应该就是小艾所说的二少爷苏汉了,
“谁在哪里,出来!”就在阿九躲在兵器架后静静看着侄儿打拳之际,那小少爷听到了动静,收了势,蹙眉瞪着兵器架后的阿九。
阿九见被发现,倒也不回避的打兵器架后出来,见苏汉怒目圆瞪,在配上那条黝黑的眉毛,倒与自己大哥一般无二。仔细看去,不禁笑了,这苏汉五官皆像是从大哥与大嫂脸上移过去的一样,但揉在一起虽然不能说是难看,但比起苏政的长子苏河与与阿九几个时辰前见过自己的小姐,苏政的独女苏溪,眼前这位二少爷确实不算出挑。
“阿九,你跑这里来干什么,这校场也是你一个丫鬟随意走动的地方?”那少爷认识自己,看来自己所料不错,眼前这位就是苏政次子,苏致的侄儿苏汉。
“二少爷,我就在后院随便走走,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打扰到了少爷练拳,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阿九口中说着,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倒把苏汉说的一头雾水,苏家待下宽厚,苏致想来大哥的儿子断没有欺辱奴仆之事,便就像逗一逗这个从未谋面的侄儿。
“听闻你掉到井里了,看来现在脑子还不清醒,你知道回去的路吗,赶紧回去,别被福伯抓到了,连带着小妹也挨训。再者说了你个小丫鬟无故跑到校场,小妹寻不到你又要担心了。”苏汉说罢,挥挥手让阿九赶紧走,倒也不在乎她在一旁偷看了半日。
“是。”阿九装作丫鬟的样子给苏汉福了一礼,敛起裙裾就要回去。
“等等,你回来。”可还没等阿九走开苏汉又把阿九给叫了回来,一张黝黑健康的脸贴在阿九脸上上下打量着。难道被发现了?苏致知道自己夺舍在其他人身上,言行举止都与之前有异,应该瞒不过聪明人,但没想到如此快的就被一个小孩子看破。
“你头上也不弄的整齐一些,刚才我还以为是哪屋的小厮呢。”苏汉踮起脚看了一眼阿九的头顶说道。也许是阿九本身长得就高,或者是女孩子长得早,今年应该已经十五的苏汉和十二岁的阿九几乎差不多高。
“他们都说女孩子细心,我问你,你见过爹爹和大哥打拳吗?”苏汉没来由的问了一句。阿九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苏致自然是见过苏汉的老爹打拳的,至于阿九见没见到他就不知道了,只得怯怯地点了点头。
“那你刚才看见我打拳了?”见阿九点头,苏汉来了兴致,接着问道。
“看见了,二少爷打的很好。”苏汉方才的拳对于一个十五的半大孩子来说打的确实不错,招招式式都极尽章法。
“嘿,你少恭维我。我爹说我的拳打得不好,我就跑过来自己练,也不知道练的对不对,好不好,你既然看见了,就给我说说,我刚才那套拳与老爷打的有什么不同没有。”苏汉一席话毕,阿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侄儿原来是一个武痴,阿九看着眼前的苏汉,不禁想起来自己从前教三弟苏攸练功时的事情。只不过那小子聪明绝顶,没见过如苏汉般刻苦。
“二少爷刚才打了一套拳我记不大清了,少爷能否再打一遍?”苏汉刚才的那套拳具体如何阿九并没有仔细看,只觉得以他这个年纪能练成那样子已经很是不错了,但阿九不自觉的就把自己当成了苏汉的叔父苏致,叔父指导子侄还不是天经地义,便要求他再打一遍。
“那你这回可要看仔细了。”一个小丫鬟差遣苏汉练拳给她看,这二少爷也不恼,乐滋滋的又打了一遍拳,仿佛只要有人看他打拳就是天大的乐事一般。要不是知道大哥教子极其严苛,苏致都怀疑这阿九之前是不是与苏汉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再看着眼前的苏汉一板一眼打着拳,阿九立即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这不过是个爱武成痴的少年人而已。
一套拳打下来,阿九看的一丝不苟,苏汉脑门上也微微渗出汗来。“你可看仔细了,可有什么与我父兄不一样的地方?”苏汉抬手用袖子擦掉头上的汗水,满脸期待的询问道。
看仔细了,阿九确实是看仔细了,她只看了一半就知道苏汉打的这套苏家长拳和拳谱上载的一般无二,一招一式规绳矩墨挑不出一丝毛病来,但大哥苏政说苏汉打的不好那确实是打的不好,原因无他,太过循规蹈矩。
苏汉打拳之时眉头紧皱,每一招时都在思忖后一招是如何,肢体僵硬,这套拳在校场上打出来自是极其好看,可上了战场,若还是这般打法,只怕是活不长久。
他们苏家都是因循古板之人,在苏致年幼时也是如此,直到到了军中与前太子魏俦他们厮混,这才领悟到其中精妙,慢慢变得变通。而大哥苏政教子都是那套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路子,苏汉不自己悟出来大哥也不会点破,这才害得苏汉以为是自己的拳打的不标准,一遍一遍反而越来越死板僵直。
“二少爷,你这套拳我也没看出来与老爷大少爷哪里不同。”阿九一句话说完苏汉心凉了半截。他叫自己的小厮看过,让母亲看过,也请教过大哥,他们都挑不出个毛病。今天想着让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不同,没想到也是如此。
“但是一套拳下来,奴婢感觉又与老爷打的有些不一样。”阿九说着。
“哪里不一样了?”苏汉眼前一亮,心道果然还是局外之人看的通透。
“表情不一样。”表情不一样,苏汉叹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岔了,这小丫头根本不会武功,让她看拳,看来看去就看出了一个表情不同,又有何用?
“你且说说,表情哪里不一样了?”心灰意懒之下,苏汉顺口一说,想听听这小丫头的高见,排解心中闷气。
“老爷打拳时收发自然,面色平静,而少爷一直蹙着眉头,这点不一样。”阿九有意点拨道。
“那是自然,老爷打时率性随意,我打拳时生怕错了一点,得时时刻刻想着下一招该怎么打,哪有老爷心态平和。”苏汉摇摇头,这阿九说的虽然对自己练拳没有助益,但其实也是个道理。
“奴婢想着这套拳老爷不知道打了多少年,他打拳时不用多想,任其自然生发,自然是行云流水一般。但二少爷愁眉苦脸,太过力求尽善尽美,反而固步自封,把自己钉在了拳谱里了。想那武功虽有拳谱,但人有高矮胖瘦,因人而异总不能每人打的都一模一样。二少爷试试忘了拳谱,打的在快些,说不定就能走出窠臼了……”
阿九故意说的乱些多些,怕自己说多了反而露出破绽,但听在苏汉耳中缺如拨云见日一般。照阿九如此说,不是自己拳路不对,而是心境不对,苏汉越听越觉得有理。不妨照阿九所说,忘了拳谱,再试一次。
“我再打一遍,你看看这次与上次有何不同。”苏汉说罢,扎好腰带又打了一遍。与之前比起来挥洒自如,确实大有不同。而苏汉也感到了不一样,一招一式如悬河泻水发出,一套拳打下来都比之前轻松许多。
“平时看你有些呆傻,还掉到井里了,没想到如此聪慧,今日我多谢你了。”苏汉想着果然还是当局者迷,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都能轻轻巧巧的点拨自己,“赶明出府我买些果子点心谢你,你想吃什么?”
“二少爷打得好,我又没出什么力,如果二少爷非要谢我,城西恳德记里的绿豆桂花糕很是不错。”阿九看苏汉打得好,想着自己这个叔父也算尽力了,索要起东西来倒也无所顾忌。
“嘿,你这丫头倒是会吃。老爷也很喜欢吃那里的绿豆糕,明日给你买来。走,我送你回含香苑。”苏汉说罢,整整衣服,就送阿九回去。
而阿九听到苏政也喜欢吃那绿豆桂花糕时居然眼眶略略湿润。自己小时大哥从城西的军营回来就会买些恳德记的糕点回家与自己与老三吃,但他自己却从不吃这些小孩玩意,没想到如今……不由得想起大哥苏政来。
一路之上,阿九又隐晦问了苏汉许多事情,而苏汉一个尚未戴冠的小子所知比小艾虽多但也有限,但七七八八也探听到了其他一些事情。回到了含香苑,阿九谢过苏汉,苏汉便兴冲冲的走了,说要去给夫人再打一套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