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方斋的门前,与苏汉等人正对的着的是一位富贵公子,年方不过二十出头,身穿金丝纹绣的绛紫罩袍,头上冠带与腰间配饰皆衬出来者的身份不凡,身后跟了四五位小厮护卫,牵了几匹好马,看样子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显贵。
“这人是谁?”正当苏汉在前与来者寒暄之时,阿九在后小声的问齐小艾道。看那位公子脚下虚浮,眼袋淡黑,就知道是刚刚从花石巷出来。可如今已快过了申时,阿九猜测只怕这位公子昨夜闹的太凶,折腾了一休,这才起来。
“李中郎的公子,李文匡。”还没等小艾作答,小阳焦到先开口答道。阿九听到阳焦这句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暗骂自己蠢。这个自己看了一路聊了一路的小孩子虽然只有十岁,可是他姓阳啊,是自己表哥阳方的儿子,阳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洛阳典故,别说前朝洛阳的旧事,就是天下史书他们阳家也应通读了一遍了。
而这个表面纯良的小男孩明显是在套自己的话,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与这个鬼机灵的小子说的太多。曾经有人告诉苏致苏家与阳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家族,苏家人一言九鼎,阳家人无商不奸,但阿九知道阳家不会背叛苏家,可阿九不是苏家人,十几天前阿九假扮阳家公子进入芍药会,阳家不会不知。
阳焦认得李文匡,虽然现在执掌军权的不是苏家和顾家,但阳家依然还做军中的生意。李文匡的父亲李长功现为中郎将,掌管一半的京畿防务,算是唐王魏渊之下的第一人,而他的大伯李长晟更为现大魏军阶最高的车骑将军,兼梁州节度,手握西北军权,可谓是武将中的第一号人物。
而李家之所以能一门两将军而不被皇帝猜忌,则因为李长晟与李长功有个好妹妹,正是齐王的母亲,宫中的李贵妃。大魏如今未有皇后,则李贵妃实际便是后宫第一人,每逢郊野祭祀,也由李贵妃代行皇后之责。而正因李家如此煊赫,他们阳家怎么可能不认得李家的公子。
原来是李长功的儿子。阿九当然认识李长功,如果说李长晟还有些真本事,就算不靠李贵妃至少也能位列四镇将军,那李长功则是一个彻彻底底不学无术的一个靠妹妹上位的龌鹾小人,而这位李文匡公子显然与他父亲一脉相承,行军打仗不行,胭脂丛中倒能直捣黄龙。
“方才无意撞到世兄,还请世兄勿怪。”苏汉自小被苏政教导要在洛阳城里小心谨慎,如今碰到了洛阳诸多纨绔中的霸王,他不想惹事,便低声下气的赔罪道。
“无事无事,苏贤弟今日倒有兴致来常林街上转转。”李文匡见苏汉恭敬,他们李家与苏家有嫌隙,李文匡向来也飞扬跋扈,可今日居然如此好说话。只是扫着苏汉以及同行等人地说道,见到苏溪,也不避讳,打着荤腔道:“还有苏小姐啊,你们兄妹今日出门同乐。只可惜啊,本以为苏贤弟也是同道中人,但今日怕是不行了,改日哥哥我做东,请贤弟与尊兄一起乐呵乐呵,哈哈哈哈。”
李文匡说道,看见苏汉脸色铁黑,苏溪也修红了脸,心中大乐,而再往后看到阿九,眉清目秀的一小丫头,心道这苏汉倒有艳福,阿九旁边的一小公子倒是不认得,可看到阳点之时顿时挪不开眼睛,竟然是倾国倾城的一个大美人,尤其是那通身的气度,顿时将整条花石巷的女子都比下去了,便挤眉弄眼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是谁,在下李文匡,乃是李中郎将之子,李贵妃之甥、李车骑之侄,敢问小姐芳名。”李文匡自报家门,眉宇间说不出的猥琐。
“啊,忘了给李兄介绍。”苏汉见李文匡色咪咪地盯着阳点看,连忙跨上一步搁在李文匡与阳点之间,“这是我阳家的表妹与表弟阳焦。”
“见过李公子。”阳点纳福道,她也看出了李文匡不怀好心,她在琅琊时是集万千宠爱的阳家大小姐,哪有男人敢以那样的目光看自己,可如今身在洛阳,阳点也知此处郎官校尉多如牛毛,而且这李文匡还是李长晟的侄儿,阳点也不会得罪。
“唉,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太见外了,我与苏贤弟兄弟相称,与你哥哥也相熟,平日也称兄弟的,阳小姐不如也叫我一声世兄吧。”阳点一开口,李文匡更是醉倒了几分,只因这李文匡有个癖好,女人他爱,漂亮女人更爱,其中最喜声音酥人的。而阳点婉转轻脆如黄莺,正中李文匡的脾胃。
阳点见李文匡一副登徒子的模样,有些气恼,何况苏汉就在旁边,她如何会与其他男子言语,只闭着口不说话。阳焦见这李文匡好没点眼色,怕姐姐与这李家公子闹僵了,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小弟阳焦,见过李世兄。”
阳点不理自己李文匡如何看不出来,而阳点那副气哼哼的模样李文匡看了也爱,依旧乐呵呵的厚颜说道:“与阳小姐初次相见,也无什么好物相送,这块玉佩是我心爱之物,是我大伯车骑将军西征大胜归来后在天山得来的,今日我与妹妹一见如故极是相亲,便送与妹妹了。”李文匡说罢,解下腰间佩戴的一块美玉就递给了阳点,也不知道用此法骗过多少小姑娘了。
阳点看着那玉佩,玉是好玉,但人不是好人,是已不言不语也不吩咐下人接过来,把李文匡晾在当场,阳焦见状连忙上前,接过玉来,说道:“多谢李世兄赠以美玉,家兄也多次与小弟提起过世兄,还叫小弟去结识一番,不想今日遇见了,何其有缘……”
阿九听着阳焦油嘴滑舌恭维着李文匡,倒把这位二世祖傻公子哄的眉开眼笑,心道这小子果然是扮猪吃虎,回忆着方才与阳焦说的那些,想着如有破绽应如何搪塞。
“好说好说,改日在下府上设宴,还请阳贤弟、苏贤弟携着姊妹一起去,咱们多亲近亲近。”李文匡被阳焦用言语拦住,知道这小胖子口舌厉害,今日是调戏不了阳家小姐了,哈哈笑着,叫手下牵过自己马来,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看似潇洒,可在苏汉、阿九等骑术的斫轮老手看来,李文匡实在是对不起他军伍世家子弟的名号。
而就在李文匡跃马而走之时,阿九在街上的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一直在能听得清他们对话的距离上遮遮掩掩的来回走动,像极了殷培。就在阿九望过去时,那人好像也知道了有人发现了他,便隐身进了最近的一个巷子。
“哎呀,小艾,我肚子有些疼,去那边谁家里借一处茅厕一用,你和小姐说一下,我自己回家就好。”阿九见那人跑了,装作腹痛样子,只和齐小艾说了一句,还没等小艾回过神来,就捂着肚子飞快地就跟了上去。
“这个李公子一副小人得志嘴脸,老二你接他的玉,自己留着好了!”待李文匡走后,阳点见二弟阳焦与这种人还有说有笑,恼怒道。阳焦只是耸耸肩,把那块玉佩收在了自己怀里,又恢复了那一副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见到阿九窜了出去,“咦,阿九姑娘要去哪里?”
齐小艾把阿九腹痛之事与公子小姐说了,人有三急,没办法的事情。可没想到苏汉居然开口说道:“我留在这里等她吧。”一句说完,只见阳点冷哼一声在前大步走了。
“这是怎么了?”苏汉见阳点生气,不知为何,阳点涵养极佳,方才李文匡那般无赖样子阳点都没有动怒,这怎么阿九腹痛她就生气了。
阳点负气而走,齐小艾急的跺脚,二公子真是不可教也!“二公子,不要管阿九了,她自己雇辆车就能回去的,表小姐是客,先去看表小姐吧。”苏汉觉得有理,便追了上去。余下阳焦询问齐小艾道:“阿九姑娘时常如此独自出府或回府吗?”
齐小艾不知阳焦为何如此问,也没多想,答道:“这倒没有,阿九都和小姐在一起,也只有小姐出门的时候她才出门,都不离半步的。”阳焦听罢点点头,若有所思。
只有苏溪觉得有趣,表姐阳点喜欢二哥苏汉,可二哥似乎喜欢阿九,便心底寻思着自己到底是该帮表姐还是该帮阿九。不禁又想起殷培,刚才好像有一人的背影极其像他,转念一想,这里是什么地方,殷培怎么可能来花石巷,就算是花石巷的临街他都不会来,胡思乱想着羞红了脸。
”“少将军,那阳家的丫头也太过嚣张了些,不过是有几个臭钱,也敢不接少将军你的玉佩,给脸不要脸!”在常林街上,李文匡一行人慢悠悠的骑着马,街上凡有认识他们的皆不避道。
“你懂什么,像阳家这种你以为和花石巷里的姑娘似的,如果秦卿曼那里是镶金镶银的那阳家丫头就是昆山玉石,这种女人就要这么逗才好玩。”李文匡口出污言秽语,这一点倒是与军中粗汉别无二致。
“切莫打草惊蛇,那阳家的小丫头倒是长得不赖,嘿嘿,等我那表哥当上了皇帝,我得了公侯,一封帖子过去,阳家还不贴上来。说不定还得送半个家产做嫁妆。区区商贾之家,混了个爵位,钱再多有什么用,大军到处,片甲不留。只可惜那帮人不成事,大伯也太过谨慎,要是我,何须派刺客,点上一个营直接逼宫,齐王登极名正言顺,哪个敢不从……”李文匡越说越离谱,手下人听的心惊胆颤,终于有人提醒,“公子慎言!”李文匡这才张望左右,哼了一声闭上了嘴。
再说那边阿九借腹痛独自溜开,在巷子里寻找方才那鬼祟之人的身影,可是常林街上的人熙来攘往,阿九只能确定那黑衣人的大致去向,不能立刻将他找出,但是那人绝对还在这里,只不过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正当阿九仔细寻找之时,忽然一枚暗器飞向阿九,因不知对方是敌是友,阿九万分警惕,那暗器慢悠悠的过来,阿九一抄就抓到手里,原来不是暗器而是一支玉钗。看见玉钗阿九已经猜出对付身份,顺着来路看过去,果然是殷培正像一个偷儿一般趴在一个墙头上往外探,示意阿九过去。
阿九不疑有他,摸到了那个园子的后门便进了去,也不知这里是常林街上哪家店铺一处堆放货物后院,杂七杂八的摆着各种东西,而殷培就站在那里笑盈盈的看着阿九。
“你是阳家的人。”殷培还没等阿九张口开口便问,就在阿九诧异间,殷培居然眼疾手快的又将两人上次见面时的那根此时正插在阿九脑后的银发簪取了下来,“你戴这个银的不好看,这是男子用的,我送你支玉钗,咱俩换过来。”
阿九恼怒的看着殷培,不知道殷家二公子到底想干嘛,为何老是和自己的发簪过不去。但又想到殷培说她是阳家的人,也不在意那根发簪,问道:“为何如此说?”
“苏家兄妹明显不知道你会武功,隐藏这层身份又堂而皇之的在苏家带了七年,苏家还不疑你,这只能说明苏家万分的信任你,这世上现在除了阳家,恐怕苏家也不会如此的信任别人了。”殷培说着,把那根偷来的发簪正大光明的换到自己发冠上,仿佛就是自己的一样。继续说道。
“而且你今天这一路之上与阳家的阳焦谈了一路,阳焦我是知道的,虽然只有十岁可不是什么懵懂孩童,你既然能与他畅聊如此,恐怕你们早就认识,所以我猜你是阳家人。”殷培说完,看着阿九,好像要等着阿九夸赞似的。
“你派人跟踪我!”阿九没搭理殷培,如果说阿九不是突然夺舍回来,殷培的这套推测应该是最可信得了,不如就让他如此以为吧,免得再耿耿于怀地寻自己麻烦。
“黑衣奉命保护当日芍药会上受伤之人,有何不可?”殷培说着,阿九只觉得殷培无赖的样子比起刚才的李文匡更加可恶。
“哼,你跟着李文匡可发现了什么?”对付无赖的一个仿佛就是不要理他,既然殷培知道阿九今天的所作所为,那阿九也想知道殷培干了些什么。
“谁说我是来盯着李文匡的。”殷培仿佛铁了心的要戏弄阿九。
“那殷公子今天来花石巷是来喝花酒的?”比起不理不睬,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还要无赖。“不知是和哪家的姑娘,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我相识一场,殷公子不如引见引见。”
“你,你……”殷培见阿九如此说,话到嘴边又给气了回去,世上居然又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泄气一般地说道,“李文匡今日午时在听涛楼里约了人,我故此前来查看。”
“他约了什么人?”阿九问道,李家是当日芍药会行刺的罪魁祸首,李文匡约的人肯定不是来一起喝花酒的,要不然殷培也不会亲自赶来。
“不知道。”殷培说道,这到让阿九颇为诧异,黑衣到查不到对方是谁,李文匡可不像是那么精明的人啊。
“他们在听涛楼何处会的面?”阿九继续询问着,不知不觉间阿九又变成了苏致,而殷培倒像是阿九的手下。
“一位叫秦卿曼的姑娘房里,她是听涛楼的歌姬头牌,屋子大,不会被别人偷听,所以我们不知道会见的是谁!”殷培顺着阿九的话答道,但回答完了才发觉不对,这个小姑娘问他的语气让他不容置疑,那种坚定的气度比起爷爷与唐王来都不遑多让。
“去问问不就好了。”阿九说道,既然知道实是在哪里见的面,里面肯定不会只有两人,青楼里的姑娘与丫鬟人来人往,总有见到那人一面的。
“不劳阿九姑娘费心,黑衣自会查明此事。”殷培意识到了方才与阿九说的太多,他今天故意现身让阿九发现,只是想确认一下阿九是否是阳家的人,如今看了这神秘的小丫头并没有反对。
“黑衣明目张胆去青楼里查案,若是李家发觉了,不怕因小失大?”阿九问着,黑衣虽然无孔不入,可那毕竟是皇帝拿来对付文武百僚的,普通百姓不见得会理会黑衣。
“阿九姑娘还能办案,那该如何,还请姑娘指教!”殷培听阿九大言不惭说着,但也知她说的有理,如果说阿九真的是阳家人,那么四方斋里养的那些无所不听的探子比起黑衣来更有用。
“乔装打扮,花钱请卿曼姑娘唱上一曲不就得了。”阿九说罢,看着殷培,但见殷培面露难色,呵呵一笑,“如果黑衣不便,那今夜我来去问好了。”
“你今夜能出来?”殷培知道此事事不宜迟,今夜最好,可如果交给四方斋那黑衣的脸面往哪里搁。但要是让他去青楼查案,又说不出的别扭。
“山人自有妙计,今夜戌时一刻,听涛楼见。”阿九说罢,就出了院子,心中已经理了一个妙计,如果她能在殷培黑衣这边被当做是阳家四方斋的人,那在阳家那里也同样可以装作黑衣。“不过还得借殷公子的令牌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