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扭曲(2)
戴着统一小红帽的人们浩浩荡荡地经过,三三两两消失在购物街的角落,剩下几个站在百货公司门前摆出胜利手势,笑得脸上的法令纹褶得深不见底。额头在阳光下还闪着油光。
戴恩于是感慨,难以想象想象人们会来我们这个小城里观光,更难以想象他们真的会在百货公司前拍照留恋。
徐朗锁定目标。从百货公司出来的男生和女生,穿着同款暗色调针织衫和牛仔裤,脚上的皮短靴都是同款,女生的针织衫较男生不同的是是她的那一件是深V领,隐约可以看见****,两人都拧着一堆纸袋,手腕上耳垂上脖子上到处是亮闪闪的东西,张扬地反射着阳光。简单利落的装扮,却青春逼人。徐朗卡擦摁下快门,看着他们两人精致的脸,说,“小恩,我跟你说哦,愚人节好像提前了。”
戴恩同样看着徐朗注意的两个人,眼里闪着凶光说,“学校怎么不规定一定要穿校服?”
徐朗打量了下她简单的米色针织开衫和球鞋以及头上长时间没换过的两个深蓝色丝带扎起来的长辫子,不发表任何评论,说,“把掩护用的道具用上。”
戴恩于是利落地戴上帽子,低下头,戴上口罩,最后还抬起头看着走远的连城和连栀,愤愤不平。
二。
愚人节终究什么也没发生。
一群人在四月初浑身软绵绵的,昏昏欲睡,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情商已经高到了不屑愚人节的地步,于是干脆地跳过。只有戴恩和徐朗警觉地防备正在小城的某个角落的连城连栀两个人,提心吊胆。
清明时节,人人去墓园,纸房纸车纸钱,到处烧,到处飞。路之轩跳过停在他脚边的带火星的纸片,交代了路之瑶后,然后丢下正在刚刚祭祀完正在收拾的家人,走向木石的墓地,路之瑶转过身跟杜沁沁说了,打算跟路之轩一起去,却被杜沁沁拉住,说是待会他们也要去,让她等一下一起去。
路之轩拿着束白菊花放在木石的墓前。原先总是悠哉悠哉似乎天塌下来也碍不着他的木老爷子,这样就死了。除了在他墓前放一束白菊花,活着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路之轩告诉十天芦苇丛里的顾锦就是他的外公,却无法解释他是怎样得知那是顾锦。十天也不问,跟他去了林伯那里,放上一束白菊花。
十天把这个当做重大发现告诉顾若沐,原以为她会热泪盈眶或是迫不及待地赶去小池塘看他,她却只是愣了愣,什么也没说。
从林伯那里回来时,十天说要去看木老爷子,路之轩于是在傍晚拿着一束白菊花带他去。
守墓人再三交代了要他们早点出来,才放他们进去。
路之轩把那束花放在木石墓前,嘲弄,“你活着时天天弄那么些奇花异草,死了却终于返璞,和别人一样只能得到几束白菊花。”
路小灰最近经常出现在墓地,路之瑶干脆把它涂成纯黑,和乌鸦一个色。他从十天身上跳开站在木石的墓碑上。天色朦胧,夜已将至,倒显得诡异。
身后有人在靠近,路之轩警觉地回头。
连栀对他微微笑,她左手挽着连城,右手里捧着一束白菊花。连城戏谑,“天都快黑了,你们俩偷偷跑这来做什么呢?”
紧接着十天的拳头便落在他脸上,连城根本来不及还手,便被十天放倒。
十天掸掸他衣服的尘土,俯视躺在地上的连城,“你最好在我眼前消失,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杀了你都有可能。”
连栀吓得扔掉花束,也不顾她的小小的牛仔裙太短,跪下来扶连城。连城靠着连栀坐着,揩干净嘴角的血,挑衅地笑,“你还记恨着呢?”
十天冲上去狠狠踹连城胸口,连栀没能支撑住,摔倒在连城身边,手磨在石板上,磨破了皮,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指着十天说,“你至于吗你?你别太过分。”
路之轩站在那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我过分?我这么多年听那个老头子的话,我得笑着。别人对我做过分的事我也要笑,背叛我的人跑回来道歉,我要原谅,还得笑着原谅。那个老头子说我们学会控制情绪,他自己还不是一冲动就跑去找女儿,好几年都不回来。我又不是什么圣人,凭什么我有血有肉,会爱会恨会想杀人就是过分?”
连栀无言。
路小灰一副乌鸦的样子,停在墓碑上非常有震慑力,却突然发出咕咕地叫声。
连城躺在那里,抚着胸口,冷笑,说,“十天,我只是被你伤了,你却是被我毁了。”
“我TM不是被你毁了,我是多亏了你,从淡如水升华为真性情了。”他走过去,对着连城乱踢一通,“你笑P啊,笑。”
连栀跑过试图拉住十天,却被甩开,她踉跄着后退,被路之轩扶住。她回过头看着路之轩,眼神几乎乞求。
路之轩走过去束缚住十天的双手,“算了,没事了。”
十天眼睛已经血红,他被路之轩拉着不甘心地后退,“为什么要算了?不可能算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连栀好不容易才扶起来连城,他却还死性不改,继续挑衅,“我还无比重要了,要和我你死我活?”
十天被路之轩丛书身后束缚住双手,已经渐渐安静,听到他说的话,猛然抬起头,差点又冲上去,路之轩抱住他,“你TM快给我滚。”
连栀会意,拉着连城离开墓园。
那次路之轩为了十天把连城从木梯上丢下去时,连城不会还手。如今,十天发誓和他你死我活,他又不能还手。那两个人,成为他的致命死穴,只有他们能让他遍体鳞伤。
守墓人看见天色混沌时分有少年遍体鳞伤地从墓园出来,接着又有先前见过的两个黑衣少年出来,他们走过去后,守墓人恍惚间看到一只黑羽乌鸦飞过去,吓得早早上床睡了,晚上听到什么响动也不敢出来看。
连城那晚从医院出来,凌晨又去了一趟墓园,墓园门还关着。他翻墙过去,留下花束,站了一会也就走了。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和连栀一起乘车离开。
路之轩把十天带回家,让他待在客厅,然后给他一杯热牛奶。
木年从连栀得知她回来小城之后,提出要见面,连栀却说脱不开身早晨就要走,木年接着得知十天打伤了连城,他立刻打十天手机,接着匆匆赶去路家。
他紧张兮兮地跑进客厅,结果发现自己跟客厅里悠然的氛围有点不符。十天和路之轩窝在沙发上看光碟,路之瑶抱着一大篮子刚爆出的爆米花出来,和木年打个招呼,然后头枕着十天的腿躺在沙发上。
十天回过头去,看到木年,于是跟他打招呼说,“我应该让你把《风味绝佳》带过来的。”
“你对《猜火车》有什么不满?”路之轩侧身靠在沙发上,戏谑地挑眉。
“不是,《风味绝佳》比较能表达我现在的感受。木年他要是问,我就回答风味绝佳。”十天暗示性地看木年一眼。
画面转换到那个苏格兰最脏的厕所,路之瑶依旧面不改色地吃爆米花,无关痛痒地一句,“问什么?”
木年凑过去,“你不是一向站在正义的一方么?怎么把连城给打了?”
“打他不是出于正义么?”十天张开口准备迎接路之瑶递过来的爆米花,路之瑶却已经蹦起来站在他面前。
“连城他回来了?”她说。
木年兴致勃勃,两眼放光,“恩,又被十天打跑了。走之前还去了医院。”
路之瑶讶然,她原以为十天永远不会站在伤害者的位置。这样的十天绝对不同寻常,她担心他正在忍受煎熬,她却不知,于是张口意欲询问,却被十天的话打断。
“我还以为毒贩的孩子可以生命力顽强得不需要医院。”十天轻笑,他从温热的爆米花中挑出饱满圆润的一粒,入口香甜。
路之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彻底心慌,她不晓得十天是怎么样,他依旧温柔的样子,总是带着笑,却又分明变了,让人恐慌。
她原本想说的“十天,你没有事吧?”变成“十天,你没有事的,是吧?”
木年好奇事情发生的过程,而她如今只想确认事情发生之后他没有事情。可是他是否伤心难过心怀怨恨,她都不得而知。她所能猜测到的只是笑靥之后他必定独自忍受着煎熬。
十天抬头看着她,笑得眼角弯弯如月牙,“恩,没有事。”
路之轩安抚似的拉过路之瑶的手,对她微微笑,让她坐在他和十天之间。
“十天啦,如果你愿意的话,伤害一个人对你来说到底有多轻易啊?”木年简直好奇宝宝。
“哈!”十天指着桌上的热牛奶,惊呼,“牛奶都冷掉了。”
他立刻抓起玻璃杯,弥补似的咕噜咕噜喝下去。
“那么着急就喝下去了?我给你去热一下才好嘛。”
木年把肺里残留的春夜的寒气用力吐出来,坐在十天身边,“连栀怎么说也是我喜欢的人啊,你怎么能不给我面子打了他哥哥呢?”
刚刚装爆米花的编织竹篮跳过路之瑶和十天掉到木年头上,又弹起来,落到了桌下的地毯上,篮底原本垫的吸油纸却黏在了木年头发上。木年掉过头看见坐在那里云淡风轻的路之轩。
“你该记得她是我前女友。”后者说。
“你和她分手不就是为了我吗?我喜欢她这件事怎么又不能说了?”木年语气有点冲。
十天以为他只是玩笑,别过脸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貌似波澜不惊的眼眸,知道他是真的生气路之轩为他和连栀分手。
四个人坐成一排,眼睛盯着屏幕,屏幕上大号的婴儿爬过吸毒横卧在红地毯上的人,笑嘻嘻地,笑声慎人。
尴尬。
十天俯下身子捡起来那个竹编篮子,倒过来看看,“爆米花全吃光了啊?”
接着拿着篮子走去厨房。
路之瑶在十天走后往木年那边挪了一点,她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木年头顶那张还算干净的吸油纸,盖在木年握住的拳头上。木年抓起那张吸油纸,放在手上团啊团啊,团成紧实的一小团,他手腕轻轻用力,纸团沿着低低的抛物线飞往垃圾桶。他其实运气算不错,正中红心,可是纸团撞在垃圾桶的不锈钢圆盖子上,弹了出来。
路之瑶和路之轩不约而同地瞟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那个纸团,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地继续看电影。
木年盯着屏幕,依旧紧抿着唇,眼神更加严肃,简直肃杀。他忽然站起来,走过去捡起那个纸团,接着从垃圾桶侧面的矩形行开口中将纸团丢了进去。回过神,路之瑶和路之轩已经抱着肚子,笑得滚在了一起,却辛辛苦苦忍住笑声。
木年悻悻然,嘟哝,“你们家垃圾桶开口怎么在侧面啊?”
路之瑶笑倒在路之轩怀里,拉着他的衣摆,在他怀里滚啊滚啊滚。十天拿着超大号的白玉色餐盘探出头来,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什么,看见沙发上两人笑得欢畅,跟着他们呵呵地傻笑。
木年手擦在裤袋里,站在那边忸怩了半天,翻了翻白眼,又揉了揉鼻子,最后一撅嘴说,“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客厅一下子冻结。
不知道客厅里的状况的十天用竹编篮子装着爆米花端了出来,路过沙发僵硬的两人,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他把爆米花放在路之瑶面前的桌子上,迟疑着又回了厨房。
片刻之后,客厅里瞬间爆发了笑声,十天第二次好奇地探出他的头,看着他们,不明就里地傻乎乎地笑。
他端着水果拼盘跑到客厅,接着又去厨房端来了果汁,木年看着一桌食物,说,“喂喂,让你去弄爆米花,没让你把冰箱全搬出来。”十天回头朝他笑笑,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在众人面前。最后他竟然用托盘端着两杯冰阿华田和起司蛋糕,坐在路之轩和路之瑶中间,将一杯阿华田放在路之瑶面前,笑呵呵地说,“给你,冰阿华田味道刚刚好。”
木年一边嘀咕十天太偏心,一边和路之瑶一起期待十天将起司蛋糕放到路之瑶面前,然后再一次温柔地说,“给你,这个起司蛋糕不甜不腻味道刚刚好。”甚至路之轩都好奇地看着他,期待看到十天的温柔,然后大肆地嘲笑他。十天抓起不锈钢的蛋糕叉剜小小的一口,木年惊讶,心想他不会是还要喂?路之轩丢一个白眼,对木年说,“把画面切回到那个苏格兰最脏的厕所,我不能一个人被恶心死,我得拖上你们。”十天却笑眯眯地把那一小块蛋糕送到自己嘴里。注意到众人聚集在他身上异样的目光后,十天暂停对付那块精致地起司蛋糕,开始殷勤地招待众人吃水果。
路之瑶撅嘴,佯怒,“我要起司蛋糕。”
“呀。”十天貌似很无奈的样子,“这是最后一块了啊。”
“作为疼爱女友的人的表示,最后一块起司蛋糕应该留给她。”木年适时提出他的小小理论。
路之轩在水果沙拉上撒上满满的沙拉酱,由得他们去闹,安然地享受水果拼盘,他把一个嫣红的樱桃放在巧克力酱浸泡了,然后一口塞在嘴里,感慨,“着巧克力酱还是温热的啊。”
“话是这么说。起司蛋糕是我的最爱,却不是小瑶的最爱。起司蛋糕被最爱它的人吃了才算是最有价值,这样蛋糕本身也会觉得幸福。”
“起司蛋糕的幸福?”木年挑起眉心,眉毛形成一个八字。
“它反正生来就是要被吃掉,还不如让它幸福地被吃掉。”
“这世间的人和事总要遇见最爱他的人或事,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路之轩替十天补上一句。
“恩,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