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苏醒
路之瑶和路之轩爬过客厅里成堆的礼物,历经艰险,终于回到房间。
“你把事情都告诉十天了?”路之瑶关上门就开始质问。
路之轩瘫在沙发上,悠然,“什么事情?”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十天的母亲眼角有泪痣。”路之瑶踹他一脚,他挂在脚尖的短靴啪嗒一声掉下来。
路之轩转过身来,面对路之瑶坐好,“你想说什么?”
“你之后瞒着我做了什么吧。你发现照片中的女人是十天母亲之后,去跟爸摊牌了?所以爸才住出去?”路之瑶怒然,“路之轩,你凭什么瞒着我?”
“何必让你知道这些乱七八糟,你打算怎么和十天一起接受你爸和他妈有一腿的事实?”路之轩赤脚站起来,踩在地毯上,走到路志宇的书桌后坐下。
“你告诉十天了?”路之瑶深呼一口气。
“你让我告诉他我爸年轻时候跟他妈有一腿?”路之轩一边说着,一边到处乱翻。
路之瑶走过去,“你在干嘛?”
路之轩看他一眼,继续翻,“看他带回来什么东西,他要是没藏好我就给他放好。”
路之瑶深吸一口气,然后苦笑出来,“我来帮你。”
十青带着一家回去家乡过年,戴恩本想把杜小印留给邻居照顾,让她安心待产。杜小印却挺着肚子,跟着他们走了许久,戴恩一心软,抱着它一起走了。
家乡一群三姑六婆都聚在了一起,听说十青领养了女儿,都跑过来,把戴恩围了一层一层。戴恩用蓝丝带扎了两个辫子,坐在那里乖巧地笑,于是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夸这女孩子水灵又乖巧。
十青不方便说什么,看着人群中的戴恩傻笑。他虽然从小没有父母,却读了大学,全是因为这些罗里啰嗦的三姑八婆,她们自己的孩子倒不一定上了大学,却因为十青是孤儿,都像是逼自己对十青好,一个一个比着,供着十青上完了大学。他明白这些烦人的妇人有多善良。可惜他后来作为知青去了乡间,回来后辛苦多年也只能进社保很不错的单位,过中产阶级生活,尽不了多少孝心。其实十青知道,即使他现在可以给她们一座城堡,也还不清那些恩情。
年夜里下了雪,新年醒来预备要拜年的时候发现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已经换了模样。年夜里人人待在家里,交通迅速萎缩,柏油路上的雪被一遍一遍碾过的车轮压实压薄了,却没能化掉,轮子开上去竟然打滑的,政府吓得立刻派人去撒盐。乡间的雪却不容易化,而且这雪断断续续的也没停得彻底。乡间一连几天都是雪白。
看一眼被众人包围的戴恩,十天端盘绿豆糕悄悄走出去。十天不常回来,跟自家的那些小孩儿总是混不熟,总是没说上几句就走了,然后就被小孩儿忘掉。本来院子里的一棵樱花树下有个四五岁的男孩儿坐在那里,杜小印喜欢他,就蹲在他身边。那男孩子突然对青菜感兴趣,跑去蹲在菜谱边看了半天,也不晓得在看什么,杜小印就陪着他,乖乖蹲着。十天于是坐上那男孩子的小凳子,男孩儿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又继续看他的青菜。
十天安心地占有了小凳子,坐在那里一口一口认真地咬绿豆糕,甜得蹙眉,抬起头的时候,在枝桠间竟然看到些许绿色,樱花已经开始抽芽,骤然间起风,树上房顶的雪花落下来,沾在十天脸上,瞬间便消失。
十天抓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路之轩说话,说是这里有奇怪的小孩,对青菜耿耿于怀。又跟路之瑶说绿豆糕太甜。
戴恩突然出现门口,十天微笑着示意她过去他身边。戴恩慢慢走过去,手里握着手机,说,“哥,出事了。”
十天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什么事?”
“木老爷子病逝,木年失踪了。已经整整一天,他什么都没有带,木阿姨翻出他手机里的通讯录,一个一个地联系。”戴恩站在那里等着十天告诉她要怎么办。
十天于是打电话给路之轩,问他,“你在哪?”
路之轩回说在客厅等林伯的下午茶。
十天说,“木年失踪了,你知道吗?”电话那端于是长时间的沉默,十天挂断电话,跑去房里拿背包。
十天站在房门口看十青代替妈妈和姑姑婶婶打麻将,十青明明打输了牌却笑得开心,似乎败在她们手里是他所愿。十天不想破坏他的幸福,可是路上积雪,乡间不容易找车,只有让顾若沐送他回去。十青总不能在过年时不和家人在一起,一个人留在乡间,总是要跟他们走的。
十天于是走到他身后,悄悄在他耳边告诉他事情。
“你回去也没用啊,你知道要怎么办?你知道怎么能找到他吗?”十青转过身来任性地对十天说。他看着对他期待的十天,停顿了片刻,然后又说,“你让妈妈先去收拾,我跟她们说明情况,然后我们就走。”
十天回到那座小城后,才发现自己原来真如十青所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顾若沐把车停在路边,等十天说要去哪。十天被她盯得心虚,手脚发麻,说去木年家里。家里总会有人在等木年回去的。
华思琪出来给十天开门,她看上去依旧优雅,只是眼睛发红。她说木年消失的时候正在忙着办葬礼,所以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只是突然就找不到他了。他们发现木年消失后木云非立刻找警局的熟人搜查驻守了车站,然后在小城里翻天覆地地找,甚至派人去了外省。可是那孩子就是不见了。
她忍着哭,越说手越颤,顾若沐握住她的手。
她说,爷爷死后,他会受不了,我没想到他会伤心到连我们都不要了。
十青戏谑地看十天一眼,调侃他什么也做不了。十天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恼。只是他们一家四口,包括戴恩的猫,待在那个过于宽广的客厅面对着华思琪忽然觉得尴尬。像是突然变成了对立的两方,华思琪需要的,十天他们不能给。
十天于是离开那间房子,戴恩抱着杜小印跟他走,顾若沐不能丢华思琪一个人,于是和十青一起陪着她。
十天打的去学校,校门口下车的时候发现不锈钢门锁着,没有人在,瞬间被失望侵袭。某个路过的贵妇带着她纯白的波斯猫出现,她坐在汽车后座朝十天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那车迅速消失在转角。杜小印突然发疯跳下来追过去。戴恩被它的指甲划破了手,惊呼,她看着转角想要追过去,然后回过头来用眼神征求十天的意见。
“你的猫是在冬天怀孕的?”十天抿唇,忍无可忍的样子。
戴恩看着他,有点被他的烦躁吓到,犹豫着说,“恩。”
“不合时宜。”十天丢下这一句,然后快步离开。
戴恩站在原地说不出来,看着他离开,没跟上去。
十天沿着学校外那条被堵塞的小河道走,他去找红朵,闻她那天她去河里救他是怎么进学校的。红朵搬来一条窄木板架在河道两边的白色护栏上,她回去在找另一根木板时,发现十天已经走过去,进入小森林。
十天走过那段桥,路过篮球场,最后到达体育馆的储藏室,没有任何迟疑地推门,却发现门被锁上。他转身去找了一块石块,砸碎了储藏室高而且窄的窗户,直接爬进去。十天坐上那窗台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里面没有人,却固执地进去,在里面走了一圈后,又开门出来。偌大的学校里只有他一个人,十天毅然离开。
与此同时,路之轩在木石郊区的那栋别墅里。他打开了一扇门,又关上一扇门,最后打开了木石书房的那扇门。书房被他破坏过后,没有来得及找人再来装扮,那些装饰花草之类都没有了,显得有点空。因为木年的突然消失,扰乱了进程,律师和家人还没有来得及收拾遗物,路之轩在书桌上发现了那支之前跟木石索要的钢笔。钢笔被包装过,被放在精致的石墨盒子里柔软的蓝丝绒上。路之轩拿起钢笔放进口袋,然后离开空无一人的房间。
一时间思路断掉,再不能想到他会在什么地方。
河道的白色栏杆边,红朵在等。
十天在小树林那边出现,没有表情,他三两步跳过木板,嘴角一抹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对红朵说完谢谢就走。
红朵惊讶地看着他轻易跳过河道,跟在他身后。
“你跟着我有什么事么?”十天转过身来,他虽然是微笑着,眼神却分明在说你******烦不烦。
“当然有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可以轻易地跳过河道,我想知道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做什么。”红朵顿一下,看着十天,她在期待,“我想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对不起,红朵。”十天道歉。
“对不起什么?”红朵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你知道的。”十天抓抓蓬松的头发,“我太心急。事情都不讲清楚,莫名其妙地要你这样那样,对不起。”
“是我不该问。”红朵摆手,然后耸肩,无奈状,“可是想帮忙。”
十天于是告诉她,“我朋友木年离家出走,我在找他。”
“额,我不认识他。算了,你要加油。”红朵突然放弃追问,干脆地道别,然后回家。
十天又匆匆上路,走到尽头之后左转,经过学校门口。戴恩已经离开,去了哪里十天不晓得,他坐上的士,让人载他去木家。
的士停下来等红灯,十字路口拐向橘子汽水那家咖啡店的路口出了车祸,那里有一辆警车几个警察,可以看到一辆被破坏得很厉害横在那里的机车和几处血迹。人们异常冷静,没有人围观,路人依着次序从旁边的小通道通过,一边朝车祸那边看两眼。
绿灯亮,的士左转,十天一路看过去,还是没有看到伤员,地上一些白粉笔画出的图像。
十天让的士司机绕着城市转了一圈又一圈后,最后在木年家位于市中心的顶级小区门口喊停。
进去木家的客厅的时候,客厅里出现了几个貌似给木家工作的人,小声地说着什么,听到门被打开,一致朝十天这边看,用如猫般狡黠的眼神打量十天,让十天很不舒服。十天在那些人后面看到坐在茶座那边优哉优哉地喝茶的十青在对他微笑,十天于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顾若沐一直待在华思琪身边,一分钟也不离开地黏在一起,她们分明是初次见面,那形势看上去倒像认识了二十年。
客厅里的气氛实在让人不舒服,十天站起来跑去木年的房间,沿着木梯爬上木年的阁楼。阁楼里有特殊的香气,让人回忆起年少时藏宝的地方。小心珍藏着那些自以为不可取代的东西,藏得太深,以至于自己都忘记藏在了哪里,多年后重新回到这样一个阁楼,猛然记起自己很久之前放在这里的珍宝。可对于自己来说,曾经用心呵护的珍宝已经不再重要。它所承担的,不过是一些回忆。
十天蹲在一堆CD中间乱翻,抱来两个软软的坐垫,然后用木年的投影仪一部接一部放电影。他把声音调到最大,隐约中听到有人走进楼下的房间,靠近木梯,却没有上来。
十天开始在木年的房间里乱翻,小圆桌上的东西每一个都被他拿起来端详半天后又放回去,软垫抱枕枕头之内被他撕开来,翻出来看,像是那样翻能找到蛛丝马迹还是纸条什么的。阁楼里鸭绒乱飞。最后到达房间角落里那个奇怪的空空的箱子前,停顿了几分钟,拉开了箱子门。
木年蜷缩在箱子里面,朝十天看,光线太强,他一下子睁不开眼,用手挡光,他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熟悉光线,看清十天的脸。
“以前开柜子门的总是爷爷。”他说,“练琴练到烦了,我就躲起来,在这柜子里待十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后柜门打开,我总能在拼命睁眼适应光线的时候看到恍惚的爷爷,他带我出去。”
“这一次他去哪了呢?”木年喃喃。
他脸色苍白,黑眼圈深重,身上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把脸别过去,呜呜哭出声。十天钻进箱子里,和他待在一起,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抚。
木年一下子抱住十天,把头埋在十天怀里用力哭,“这一次都这么久了,天黑了又亮了,也没人来找到我。我要是饿坏了怎么办啊?”
木年的泪落在十天的大衣上就被吸干,渗透不进十天的胸膛。
“那我来带你出去。”
十天觉得鼻子酸,他右手搂着木年,左手用力揉,等到他带着木年出去的时候,已经成了红鼻子。木年长长的眼睫毛被****,唇边黑乎乎一圈胡茬,头发乱七八糟。十青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十天带着木年往他们走来。
木年吸一下鼻子,拨开过长的刘海,说,“给我饭。”
顾若沐带着帮忙的远房亲戚鲁姨走进厨房,华思琪去通知搜索的人木年已经回家。
路之轩他们到的时候,木年正面对着一桌饭饕餮。他看见路之轩进来,给他递一个眼神,挑起嘴角,若有若无的笑。路之轩走过去,给他一个爆栗子。十天坐在十青身边,中间隔着一个茶几,茶几上两杯茶,两个人相同的姿势瘫在椅子上。
“你怎么知道他在阁楼的?”十青说。
十天侧过头看他一眼,无奈地笑,“猜的。”
“家人很重要。是吧?”十青看着木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和十天对视一眼,然后别过头去看浴室,顾若沐正在那里帮忙准备洗澡水。
路之轩在人群中别过脸来看十天,十天迎着他的目光,对他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