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半蓝羽
我是木年,有一个所谓精英的律师父亲和几乎神经质的钢琴教师母亲,以及一个无所不能的爷爷。
木云非花很多的时间在新加坡,他不吸烟不喝酒除了我的母亲华思琪不会多看其他任何女人一眼,他会在每个节日纪念日回来按照固定的程序做着固定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活着还是只是被设定了固定程序的由那个无所不能的老头研发出来的仪器。
华思琪那个女人对一切都没有兴趣的样子,却疯狂地迷恋钢琴,她从五岁开始识乐谱却一直没有能够有所成就,她后来嫁给木云非,沦为钢琴教师,却将她的世界钢琴家的梦想强加在我身上。她可以容忍我的一切,只要我练琴。
练琴,画画,读书成为我的整个生活,我最讨厌的生活。
他们逼我,憎恶生活。
我恨极那个被无数人做作地奉为至上的名词——家人。
我甚至羡慕那个毒贩的孩子,可以不用有家人,独自生活。我嫉妒他们,我讨厌他们,叫连栀的女孩子眼里的坚强与坚定让我无比愤怒,所以我决心毁了她的一切心爱的东西。
她的书本,她的乌黑的长发,她的一直抱在怀里的温顺地狗。我通通都要毁掉。
我讨厌他们让我做的一切,可是我却从来不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毫无目的的反抗,破坏,却没有任何收获。
我以为毁掉别人的幸福我就会快乐,所以我残忍地剥夺了她仅有的那些幸福,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我还是要每天练五个小时以上的琴,背五首唐诗,画很久的画,写一篇一千字以上的日记给那个老头看,我还是要穿着我剪裁精致的背带裤小西装弹一两首曲子,然后对着围观的大人们那些虚伪恶心的嘴脸自信而温婉的笑。既然他们的奉承称赞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爸爸是木云非,妈妈是华思琪,爷爷是个无所不能的老头,又为什么需要的存在,需要我的牺牲,需要我花那么长的时间弹那什么破钢琴。
好烦,真的好烦。
要我下跪又有什么关系,被人嘲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是他们真实的表情就可以,至少不是宴会上那些笑着的虚假面具。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可是连栀因为我丢失了她最后一点幸福,付小帅因为我有了心理障碍接近一年没有说过话。我只能跟着路之轩,否则我迟早会有一天会因为没有目的因为觉得生活没有意义而死掉。
弹奏卡农的时候错掉一个音,华思琪说要延长我的练习时间,那一天我练整整八个小时的琴,终于受不了跑出去。雨刚刚下过,草坪上的泥土还是湿的,我的白衬衫和背带裤被华思琪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有薰衣草的香味,我于是恶意地跑到草地上,翻滚着,把泥土涂到自己的脸上。
那两个孩子的奶奶拄着拐杖出现,她笑着走过来,想要牵起我的手却被我甩掉。我任性而盲目地走着,她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跟着,喊我乖乖,然后说天黑要小心,不要绊倒。我后来停下来看着她,她依旧笑着,拿出手帕仔细擦拭着我脸上的泥土,心疼地喊我乖乖。她担心的是我会怕黑我会摔倒,而不是一个曲子没有弹好或是背不出生涩的唐诗。我如此感动,大声地哭起来,她被吓到,喊我乖乖,慌乱地给我擦眼泪,她的皮肤已经松弛,手心软软的暖暖的。
我开始相信我之所以被所有人抛弃不是因为他们太过残忍,而是我不够善良。
连栀从我杀了她的小宝之后再也没有哭过,直到奶奶死掉,她坐在楼梯口,哭整个晚上,受伤的兽般绝地反抗着伤害身边的人。
木年知道他要赎罪。
木年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木年知道年华留下的伤痕要用好多好多的时间去弥补。
木年知道,他在今后那些不算美好的时光里,必须要喜欢连栀。
路之轩坐在十天对面,冷冰冰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生着什么气。
十天将长条形的糖包丢过去,“干嘛要生气啊?我又没有把你妹怎么样,是她看了我唉。”
路之轩抓住糖包,狠狠地瞪过来,“你喜欢她吗?”
“啊?”十天被吓到。
“你喜欢我妹妹路之瑶吗?最近有传言说你是她的新男友。”路之轩重复一遍。
自从文化节之后,关于十天与路之瑶男女朋友的关系的绯闻就一直很轰动。付小帅出于很尴尬的境地,每天在放学后送路之瑶回去。
“那些无聊的人的话怎么能信。说得像是我和小瑶之间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似的。”十天摇摇头。
“你们如果不是有不正当的关系,她干嘛脱你衣服?”路之轩挑起眉毛,举起咖啡杯。
十天尴尬地笑着,无可奈何,“她不过是要检查我的伤口,哪有你说得那么难听。”
路之轩忽然凑过来,盯住十天的眼睛,“她男朋友叫付小帅。”
“你女朋友叫连栀。”十天顺着咖啡师做的螺旋花纹搅拌着那一杯摩卡,低头嘀咕着。
路之轩脸上的表情整个凝固,“我的女朋友叫査菱,永远只会是査菱。”
査菱是谁?十天搅拌着咖啡的动作完全僵硬。虽然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女孩子,却完全可以从他的口气明白那个女孩子对于路之轩的重要性,十天抬起头笑着想要带过这个话题,却不由自主地问出,“査菱是谁?”
“不是说过了,是我女朋友。”路之轩显得有些慌乱。
像是有针整个刺进心脏,冰凉而刺痛几乎窒息,十天却依旧笑着,“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她死了。”路之轩直直地看着十天吐出这三个字。
即使死去,也一样可以成为他永远的牵绊,十天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死去活来,心脏像是被狠狠地往下拉扯过,却依旧假装没有事情,淡淡地说着,“对不起。”
“没有关系。”路之轩勉强笑着,看向窗外。
“既然这样,又何必跟木年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十天突然凛冽了语气。虽然有刻意很努力控制,还是没有办法压抑住内心的不快,“你既然根本不承认连栀是你的女朋友,又何必让她以女朋友那样的身份让她待在你身边。你这样做,对连栀公平么?对木年公平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责怪我的不是。”路之轩尽量控制语气,却还是提高了分贝,“我在宾馆房间里看到他们凌乱的样子,你要我怎么办?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让他们继续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十天愣住。
木年在楼梯口出现,看着这边,十天别过头时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路之轩也会来。”他说,然后转身离开。
十天约木年和路之轩的时间相差了一小时,原本是打算用那一个小时说服路之轩,然后木年适时的出现。木年却出乎意料地提前出现,而且非常糟糕地听到路之轩对他的控诉。
路之轩站起来,“做这种事不觉得无聊么?不明白就不要太自以为是。”
他说完那样伤人的话,然后离开,头也不回。
明明是抱着很好的期待,却笨手笨脚地将事情推向更加糟糕的境地,我们如此无能如此无力,只能一次次被捉弄,一次次声嘶力竭之后筋疲力尽。而我只能小丑般地努力着,被嘲弄,最后像这样被丢下,只剩一个人。
最终的结果是我们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兀自走去,渐行渐远。可是我们都没有错,谁都没有。
年华流逝之后,我们终究会明白,过往,如今的我们都太过慌乱,走错了方向,错过的某些。
可是那一切的一切,都值得原谅。
晚自习后,十天将刚收上来的广播稿拿去广播室交给在等着的老师审核,回来的时候路过学生会工作室。工作室里只剩下路之瑶在往柜子里放一些资料,因为柜子很高,她站在椅子上尽量仰着脖子很艰难的样子。
“小心。”十天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女生反而被吓到,失去平衡,十天冲过去,却没有来得及,于是和女生一起倒下来,当成肉垫。
路之瑶伏在十天身上,闻到他洗发水的香味,呼吸一瞬间停滞。路之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伏在十天身上,一动不动,而十天也是很久没有一点反应。
“你没有事吧?”十天试探着问。
路之瑶顿时领悟,猛地坐起来,羞得脸通红。然后看到十天脸色苍白,左手臂的针织衫已经有血渗出来,而他正在关心地看着自己。
你没有事吧?
他就这样疼到脸色苍白,然后莫名其妙地忍耐着跑去关心别人有没有关系,让人心疼不已。
“你在做什么?伤口裂开了干嘛不说?”路之瑶急得带了哭腔。
十天用右手支撑着坐起来,勉强,“没有关系。”
路之瑶无论如何坚持要去医院,十天只好发信息给戴恩骗说稿件有问题要修改一下让戴恩先回去,然后跟路之瑶一起去医院。
伤口才是刚刚开始愈合,撞击拉扯之后又重新裂开,细致地包扎之后已经很晚,十天明明已经有气无力,却坚持要送路之瑶回家。
秋初入夜之后也会有些凉飕飕,深夜打的又要困难些,两个人在冷风中吹好久,终于拦到车,然后到路家。
虽然自从上次去青岛,晕车有好一点,十天还是差点倒在路之瑶身上。十天因为是非常的难受,只是打算说晚安,然后回去,却被路之瑶叫住。
“等一下好不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十天犹豫,然后跟司机打过招呼让他等一会儿,“好。我和你一起下去。”
下车之后,一下子闻到清新的空气感受到略凉的风,头脑开始清醒起来。
路之轩在门口出现,直接与十天和路之瑶相遇,“干嘛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什么也不说一声白白让人担心,你不会感到内疚不安吗?”
十天有些尴尬地笑笑,“对不起,是因为我的缘故,小瑶才这么晚回来。”
“你以为把人家的妹妹带走,然后说一句对不起就没关系了吗?”路之轩不死不活地看十天一眼,然后进屋。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路之瑶不甘。
明明是你先对我有所隐瞒对我不信任,明明是你先糟蹋了我的好意,我尽力忍住了所有的不安与愤怒,好脾气地跟你讲话道歉,竟然还被你这样不冷不热地对待。
先是连栀,再是査菱,你有那么多的过去,而我想要做的只是让你不至于独自黯然神伤,为什么要忍受你这样的对待。
路之瑶是有因为我晚回来,可那又怎么样?不是我要给摔倒,不是我要伤口裂开,更不是我要受伤。我成为你们那段所谓疼痛过往的最无辜的受害者,却被认为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我的存在,我的努力,通通被你否定,我凭什么要忍受下去。
这些,一切,本都不是我的错。
十天终于爆发,恨恨地看着路之轩的背影。他别过头来,面对路之瑶,小心隐藏着心情,却掩盖不了语气中的怒意,“我先回去了。”
路之瑶看着十天头也不回,愤愤上车离开,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十天的左臂还有伤口,路之轩竟然没有看到他针织衫上的血痕。他被莫名其妙不礼貌地对待会生气是没有错,他只是不知道路之轩是在吃醋,因为他和路之瑶太过亲密而吃醋。
十天好不容易熬到自家楼下,却因为针织衫上的血痕没有办法上楼。从受伤开始,因为不想顾若沐和十青担心,十天和戴恩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关于十天左臂上的伤痕,自然不能就这样回去。十天只好到电话让戴恩偷偷将衣服送下来,换好了再上楼。
每个星期五放学后都需要大扫除,十天坐在窗台上,眼神空洞,竟然没有分清玻璃和空气,抓着抹布对着空气就伸出手去,身体前倾,差点掉下去,所幸被唐晓抓住。可是唐晓抓住左手臂,碰到伤口,十天鬼嚎着从窗台上蹦下来,撞倒女生,唐晓一脸惊恐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又不小心碰倒了放在课桌上的凳子,凳子掉下来,直接砸到十天右脚的大脚趾——在青岛的时候跑到海里然后被划伤的脚趾。十天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感觉像是骨头已经粉碎了,三秒钟后反应过来脚趾的剧痛,抱着脚在课桌间蹦来蹦去。
所有人将目光聚集过来。表情漠然。
十天低着头认真地担心着大脚趾,由唐晓搀扶着走去走廊休息,唐晓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下子松开了手,十天重心不稳,直接前倾,然后被连城迎过来抱住。
十天慢慢抬起头,然后看到连城笑得不怀好意,“你干嘛一直我往怀里冲?”
“什么叫我一直往你怀里冲?我是比你更受欢迎的美少年好不好?”十天站好,搭在连城的肩膀上。
连城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大扫除的时候把十天带走。
每踩下去,大脚趾都会因为挤压而刺痛,十天一边走着一边纠结要去什么地方检查脚趾。
路之轩走过转角,然后看到十天右手搭在连城肩上,连城左手环住十天的腰,就这样依靠着往前走,他们越走越远,感觉像是要失去,路之轩突然无比恐惧,于是喊十天的名字。
十天转过身来来看到路之轩,他就那样站着,远远看着路之轩脸上的冷漠与不满,却不知道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才好。
“不要跟危险地人在一起。”路之轩迎上去握住十天的右手腕,匆匆离开,十天被他拽着,踉跄,连城下意识地扶住十天,碰到十天的左手臂。十天低呼,甩开路之轩的手,离连城远远,抱着左臂一个人站着。